第九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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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下) (第1/3页)

    06

    就在705医院党总支升格为党委、丁范生担任书记之后不久,解放军实行了军衔制,丁范生为上校院长,于建国为中校政委,肖卓然被授予少校军衔,程先觉任大尉业务股长,汪亦适为外科主任、上尉。

    一夜之间,军人们的服装漂亮起来了,校官们穿上了马裤呢,肩膀上银光闪烁,浑身上下笔挺。开始的几天,有些人穿着笔挺的军装有些不习惯,一举一动不自然。譬如丁范生。丁范生过去没有穿过皮鞋,一直是草鞋、布鞋过来的,穿着皮鞋就迈不好步子,马裤呢军装穿在身上,走路弯不下腰,坐下去跷不起二郎腿。尤其受罪的是脚,穿着皮鞋走路很生硬,有点找不到路的感觉,好像地不平,走了几天,八字步也出来了,脚上还打了几个泡。最初他以为是号码小了,就让供给处调了一双大的,岂料还是穿不进去,脚后跟倒是宽宽敞敞的,脚趾头照样被挤成一团,血泡照样还是打着,走路照样还是瘸着。

    于建国见丁范生样子难受,给他出主意说,老丁你那双脚不是穿皮鞋的脚,你走着难受,别人看着也难受,有损解放军上校的形象。建议你干脆买双新布鞋算了。

    丁范生狐疑地看着于建国,于建国一身笔挺的马裤呢挺合身,领口露出一圈雪白的衬衣,皮鞋擦得锃亮。丁范生恨恨地、笑逐颜开地说,于政委,你是说咱大老粗就不配穿皮鞋?嘿嘿,从战争中学习战争,从穿皮鞋上学习穿皮鞋。挤脚不要紧,只要有决心,挤了这一次,还有后来人。我这皮鞋是穿定了。

    于建国说,出身不由己,鞋子可选择。你老丁不穿皮鞋也是老革命,也是战斗英雄,干吗要跟自己的脚过不去?

    丁范生说,我不是跟自己的脚过不去,我是要让那些企图看老革命笑话的家伙阴谋破产。国民党一个排都没有把我的蛋咬了,我就不相信一双皮鞋就把我打趴下。于政委,你就等着吧。

    丁范生后来找到了肖卓然和汪亦适。丁范生说,我这双脚是革命的脚,是战斗的脚,是胜利的脚。但是老革命的脚遇到了新问题。我虽然没有参加过两万五千里长征,但是这双脚在抗日战争时期,在解放战争时期,也是跋山涉水逢山开路遇水架桥。这双脚对中国革命是有贡献的。现在穿不上皮鞋,你们说怎么办?

    肖卓然和汪亦适面面相觑。肖卓然说,恐怕还是皮鞋不合适,丁院长,这个问题我们没有办法解决,唯一的出路就是换皮鞋。

    丁范生摇摇头说,换过,换过四双了,但是都不行。现在看来,不是皮鞋的问题,是脚的问题。我这双脚,是为中国革命做出了牺牲的,爬山路,急行军,那时候要同日本鬼子和国民党的四个汽车轮子比速度,没日没夜,有路没路都要跑,跑得前面大后面小,基本上是残废了。你汪医生是皖西著名的“排雷大王”,我就不相信,我这双脚的问题你就没有办法解决。

    汪亦适稀里糊涂地问,丁院长,你说怎么解决?

    丁范生说,做手术啊,你不是皖西一把刀吗?

    汪亦适说,我现在是外科医生,开肠破肚还可以,矫正骨骼我不行。你这个手术我做不了。

    丁范生眼一瞪说,这是什么话?开肠破肚都行,还修不了个脚?

    汪亦适恼火地说,我是外科医生,不是修脚匠!

    丁范生说,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尊卑之分。只要我们对革命事业有感情,什么样的人间奇迹都能创造。肖副院长你说是不是?

    还没有等肖卓然搭腔,汪亦适呼啦一下站起来了,面红耳赤地说,丁院长你太官僚了。我是当医生的,救死扶伤是我的职责,我没有给你修脚的义务。

    肖卓然说,亦适你不要着急,丁院长并不是说让你给他修脚,而是希望你能给他矫正畸形。

    汪亦适说,肖副院长,这是我的工作吗?

    肖卓然说,不是,当然不是。丁院长,我建议你还是从鞋子的问题上考虑,而不要打脚的主意。

    丁范生说,鞋子我已经试了四双,你还要我怎么样?我只能从脚的问题上打主意。

    汪亦适说,这算什么老革命老英雄?仗势欺人是第一,削足适履是第二。你这样的老干部,不配当705医院的院长。

    丁范生顿时火了,桌子一拍说,汪亦适你放肆!我只不过是请你来帮我想想办法,并没有命令你给我做手术。我怎么就不配当院长啦?我只是提出给自己的脚做手术,既没有犯官僚主义的态度,又没有耍军阀,你为什么要上纲上线?岂有此理!

    汪亦适说,不可理喻!

    丁范生没听明白,瞪着眼睛问,你说什么?

    肖卓然说,汪医生的意思是,这个手术不在他的业务范围。

    汪亦适看了肖卓然一眼说,对不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丁范生说,有事,你有什么事?上班时间,你有没有事我比你更清楚。你要是不服从命令,我可以让你马上就没有事情做。

    汪亦适已经走到门口了,听见这话,站住了,缓缓地回过头来,脸色铁青地看着丁范生说,丁院长,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丁范生见汪亦适满脸怒气,一触即发,也有点紧张,但还是强作镇静说,汪医生,我们是军队,一切行动听指挥。你不要动不动就耍你的知识分子臭脾气。

    汪亦适说,我们是军队,是人民军队,不是占山为王当土匪。你也不要动不动就耍山大王的威风。

    说完,摔门而出。

    汪亦适离开之后,丁范生看着肖卓然,肖卓然看着天花板。丁范生说,肖副院长,你看见了吧,你们知识分子就是这样,倚仗肚里有墨水,谁也不放在眼里。

    肖卓然说,丁院长,话也不能这么说。汪医生的脾气是大了一点,但是他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是个外科医生,你让他给你治脚,这本来就是牛头不对马嘴的事情。让一个医生修脚,对他的自尊心是有伤害的。

    丁范生说,我让他治脚,并没有让他修脚。再说,就算修脚又怎么啦?我们现在是新社会,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难道修脚就不是为人民服务了吗?还是封建残余在作怪。我看要整风,要在知识分子中间进行思想整顿。要教育我们的医生,放下架子,一切从最基本的开始。只要是为人民服务,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无上光荣。你说是不是?

    肖卓然说,丁院长你说得对,但是用人得用在地方。你让一个木匠去打铁,也是为人民服务,但是他打不好铁,为人民服务就很难落到实处。

    丁范生说,笑话!木匠怎么就打不好铁了?我原先是放牛娃,我还会打仗呢。只要我们端正思想,木匠可以打铁,铁匠可以打仗,炊事员可以当医生,医生自然也可以修脚。什么样的人间奇迹我们都能创造。

    肖卓然怔怔地看着丁范生,半天才说,丁院长,你说放牛娃可以打仗,这是事实。可那是在战争时期,是特殊情况,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们不能把特殊情况当做普遍情况处理。

    丁范生说,你说没有办法的办法是什么意思?谁也不是天生打仗的料,谁也不是天生当医生的料。我知道现在流行办军校,讲究科班出身。但是我跟你说,这些东西没有用。国民党的军官多数上过黄埔军校、保定军校,可是照样被我们打得屁滚尿流稀里哗啦。小鬼子投降了,国民党逃跑了,我们这些放牛娃成了新中国的主人。从战争中学习战争,我们共产党能够打天下坐江山,靠的就是这个!

    肖卓然不吭气了。他现在越来越发现这个丁范生不是过去那个丁范生了,不再是那个枪林弹雨身先士卒的解放军团长了,也不是那个在医院初创期间艰苦创业的工农干部了。这几年,随着条件的改善和医院的扩大,医院越来越像医院了,院长也越来越像院长了。院首长的小院里,不仅配备了勤务兵,还配备了首长小灶。丁院长甚至还抹上了雪花膏。医院里办起了军官俱乐部,晚上灯火通明。丁院长穿着一双镣铐似的皮鞋,也抱着女护士大踏步前进。一二三四,四三二一,左冲右突,耀武扬威。尽管脚上打着血泡,但丁院长的眉头都不皱一下,跳得精神抖擞红光满面。

    肖卓然说,丁院长,如果仅仅是你的脚的问题,我觉得让汪医生做手术的确不合适,我再给你想想办法。

    丁范生说,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肖卓然苦笑了一下说,我再想想吧。

    丁范生说,那好,肖副院长你就动动脑筋。我这也不完全是为了自己。我军中高级干部多数都是从战场上摸爬滚打下来的,我估计,实行军衔制之后,多数人都是脚大于鞋,不是前半截大就是后半截大。造鞋厂是根据号码生产的,我们不能给国家增加负担,不能要求按照每个人的脚生产皮鞋,只能是脚适应皮鞋,不能让皮鞋适应脚,这也是为国家分忧。再说,就算我们改了皮鞋,但是你也不能眼看我们这些老革命一辈子长着一双蒲扇脚,还有个阶级感情在里面嘛,你说是不是?

    肖卓然木着脸说,是。

    丁范生说,最好让外科研究一下。当年汪亦适——汪亦适这个同志嘛,有缺点也有优点,不能一棍子打死,你说是不是?汪亦适同志当年就是在没有做过外科手术的情况下,勇挑重担,敢吃螃蟹,首发命中,一举成为名振江淮的“排雷大王”。还是那句话,只要我们有为人民服务的思想,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这件事情做好了,为我军广大官兵改造蒲扇脚,同当年为战争创伤排雷同样重要、同样光荣。你说是不是?

    肖卓然说,是,丁院长高瞻远瞩,你说得对。

    丁范生说,那我就不多说什么了,你们再想想办法。

    肖卓然说,好,我一定好好想办法,想出一个最好的办法。肖卓然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和声音都很奇怪,都有一点咬牙切齿的味道,但是丁范生并没有察觉。

    07

    对于授上尉衔,汪亦适倒是没有太大的异议。他觉得这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他当的是医生,即便不给他授衔,他也可以照样看他的病。但是舒雨霏却耿耿于怀,舒雨霏找到政治处主任李绍宏说,凭什么?我们家亦适同肖卓然和程先觉都是同时参加革命的,我们家亦适在朝鲜战场上还立过二等功,凭什么肖卓然授衔少校,程先觉授衔大尉,而我们家亦适才授衔上尉?是他们的贡献大,还是他们医术比我们家亦适高明?

    李绍宏耐心地解释说,舒雨霏同志,你说你们家亦适和肖副院长、程股长他们同时参加革命,这不是事实。肖副院长过去是地下党,他参加革命从1947年就开始了。程先觉同志是皖西解放时主动起义的,而汪亦适同志是投诚的。按照授衔条令,原则上起义人员比投诚人员高一阶军衔。

    舒雨霏说,什么叫投诚?程先觉起义就是我们家亦适动员的,我们家亦适不仅动员了程先觉,还去动员郑霍山。都是郑霍山这个顽固不化的国民党拖累的,我们家亦适才耽误了起义的时间。你们组织上为什么不实事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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