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六亲如冰炭

    第八章六亲如冰炭 (第3/3页)

去,彻底成了一条丧家之犬。

    可没了家,他能去哪儿呢?

    根本无处可去。

    这会儿社会正在闹“严打”。他认识的那些“哥们”,除了“贴墙上”的(黑话,枪毙)和“跑路”的,剩下的都进了“圈儿”。现在外面只有一帮当年的“崽儿”,半混不混的瞎浪着。他就是再“毁”了,也不能投奔那些小字辈,跟他支使过的那些碎催瞎混去。

    灌了一整瓶二锅头,他漫无目的,在大街上行尸走肉一样踽踽而行。他撞到许多行人,到哪儿都会引起别人的斥骂。

    有人常说“失落感”这个词儿,他这时就是这种感觉,就像是从很高的山上掉了下来,半空中没着没落的那种滋味。

    本来他也没指望俩哥哥对他会有多热情,只希望他们能念着兄弟之情,给他张小床,再管顿饭。可大哥二哥却像是唯恐沾惹上他身上的邪味,在本应是全家团聚的日子,送给他人格尽失和扫地出门这么一份大礼。

    没有了,连家都没有了。除了坐牢的经验,他一无所有。人到了这份儿上,可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知走了多远,一直走到了天黑,他抬头远望,忽然看到了远处幢幢灯火阑珊的高楼大厦。

    就在此时,他忽然萌生一种感慨,觉得这世界永远都是这么不平等。“十年运动”早过去了,他早不再是“狗崽子”。但命运仍注定他一生不能做人,不能做一个正常的人。转念间,他也再次想起在玩主生涯中,学到的那个不是道理的道理——如果当不成人,就去当狼、当恶狼,但绝不能当牛当马、当猪当羊。

    好吧,既然不能做人那他就做狼。他总得生存下去,是的,生存!

    天性的不甘与逆反,让他宁愿向命运挑战。

    穷途末路,使他心里仅存一丝温存被怨恨所取代。

    在路灯的映照下,重新诞生出一条恶狼。他面目狰狞,两眼通红,蛮横和愤懑在眼中燃烧。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要用不公平的手段来报复不公平的遭遇。如果说“运动”时期他的违法行为尚是被动和无知的话,那么这一次,他纯粹是主动的,疯狂的,无所顾忌的成为了一个职业罪犯。

    不过,当一个人有意去施行犯罪行为时,往往倒是不易被法律惩罚的。因为他有计划,有准备,甚至还有保护伞。而人,一旦要坏得让别人觉不出来,甚至还因此得到赞扬,那可就是人上人了。

    多年后,他出乎所有人预料,竟然功成名就,成了社会名流。而且在鑫景集团中标菜市口大街改造工程的时候,由于福儒里也被列入拆迁范围,他更因此得到了报复的机会。

    他依仗拆迁办和土地局的人脉关系,并利用伪造文件的手段,起诉两个兄长侵吞父母遗产。胜诉后,他不仅在法律上占有了父母房产的大部分权益,还使用强拆的手段把大哥二哥全家都赶了出去。而经过此事,兄弟三人通过法律彻底解除了亲属关系。此时,他唯一的亲人就只剩对他最好的妹妹。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就连这份仅存的亲情,他也没能维持多久。

    两年后,土地局和矿业局合并成国土资源局。高鸣却因为贿赂新任国土局官员,惹上了大麻烦。结果案子搅进了上层的利益纷争,而“大人物”为了撇清,迟迟不肯援手。高鸣情急下,竟把大部分责任都推到了他的身上,他这时候才体会到当法人的坏处,敢情当初高鸣不和他争法人,是早打着这种埋伏。

    为了不当牺牲品,他是真急了,不得不想尽一切办法自救。使用了浑身解数后,他终于发现一个门路。市局十九处(后为经济犯罪案件侦察总队)的肖处长,是妹妹的同学,当年还追求过妹妹。于是,他打着妹妹的旗号暗地找上了门,恳求肖处长放他一马。

    让他意外的是,肖处长竟出乎意料地长答应帮忙疏通。只是开出的条件,除了两千万的好处费外,还要他已结婚生子的妹妹陪睡一夜。他一听就变了颜色,可肖处长却直言,说对他妹妹的情感至今未变,而且已成了内心最难忘的遗憾,所以这一条绝对没得商量。

    他回去后一夜没合眼,抽了三盒烟,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一开始他恨不得破罐破摔,打算干脆弄死高鸣和肖处长,来个鱼死网破。可随着渐渐冷静才发现,好日子过久了,他已非旧日的亡命徒。

    接下来,他又想不如干脆跑路得了。可公司的资金大部分押在项目里,他又能带走多少?

    思来想去,他实在心疼这份家业。于是,趁着妹夫带孩子回外地老家,他悄悄摸上了妹妹的门。

    钱是什么?钱是使人堕落,埋没人性,丧失理智的王八蛋。钱使他变得愚蠢,不懂珍惜,丧失了正常的情感。他太爱钱了,所以在妹妹与金钱的天平上,他最终倒向了金钱。

    为了让妹妹答应这恶心的要求,他直挺挺地跪在了她的面前。

    妹妹被他惊天动地的一跪吓呆了,更为这个千载难逢的逼迫场面而当场晕眩。等她清醒后,第一句就是失魂落魄地问,“你还是我三哥吗?你怎么能这样?”

    他把头叩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上一眼。

    “人哪,心怎么这么坏!人哪,怎么这么会坑人!人哪,没有廉耻,没有良心!你再对他好也没用,到头来还会让你跳火坑!人哪,太没良心了……”

    妹妹喃喃念着心碎了才能说出来的话,由抽泣变成了嚎陶,由哭泣又变成了傻笑。说了一夜,哭了一夜,笑了一夜。

    他没去打断妹妹,只是长跪不起。并狠狠把头磕在地上,一下一下,血染地面。

    妹妹最终被迫同意了。

    几天后,当他把妹妹送到了肖处长订好了房间的酒店。在大堂临别时,妹妹的脸上仅剩下淡漠。

    她带着绝望和疲惫告诉他,她没什么可惦记的了。这件事之后,她也没能力再帮他。见面伤心,从此之后还是不见的好,也不要再联系。

    妹妹的如同呓语的声调异乎寻常地平静、柔和,使他心里头发痒发麻。他愣愣地望着妹妹的背影消失在大堂电梯时,不禁打了个冷颤。

    案件最终遮掩下来,他保住了一切。可妹妹从那天起就换了电话号码,再也联系不上。他傻了眼。

    而且,这件事也并没有就此结束。让他没想到的是,肖处长在此后仍不断对妹妹骚扰纠缠,最终被他的妹夫发现了端倪。妹夫很快和妹妹离了婚,把孩子也带走了。而深受打击的妹妹却因此精神失常,坠楼而亡。

    他最后在太平间里见到的妹妹,已经是一具被摔得稀烂的尸首……

    洪衍武从恍惚中猛然惊醒。嘴唇哆嗦,泪流满面。

    所有回忆的一切都让他深深吃惊。他!彻头彻尾是个罪人!

    有人说过,没有在深夜里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那他的人生呢?又怎能启齿对他人言?

    人啊,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要辜负亲人。否则就会悔恨终生,除非他根本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