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丹青似剑斩胡旌

    第四十六回 丹青似剑斩胡旌 (第3/3页)



    粘罕道:“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一笑,道:“后面记不起来了。好一幅牧归图,蕴含着南朝人最尊崇的隐逸、宁静与祥和。山林牧读,淡泊心性,也只有这幅画能将这种意境和情感从我们的心底唤醒。”兀室冷笑道:“都说汉风强悍,唐风宏阔,都不似这画上这么懒惰闲散。汉族延续了一千多年,到今天只会向往这种懒洋洋、慢悠悠的生活,还能有什么出息?”一听直言羞辱,武松、刘唐眼中冒火。

    萧让微微一笑,道:“汉、唐传承,民族之魂不灭。大宋乃礼仪之邦,汉人尚善。山光水色夺目,猿声鸟啼在耳。正是这种懒洋洋、慢悠悠的意境才是有见识、有情趣之人的心灵寄托。”言外之意是说,你兀室不懂欣赏此画,那是你无见识、无情趣之故,而且你的心地也不善。

    兀室假作不觉,又道:“倘若宋人都这么软绵绵地活着,到头来,山、水被人占了,人丁被掳了,汉、唐传承到宋,人人被迫得留小辫子、穿皮袍子,想找个安静地方‘牧归’,都怕找不到,还谈什么心灵寄托啊!”

    留小辫子、着皮袍子正是金人的装束,兀室这么说实乃恶意冒犯。听到这话,连粘罕都皱起了眉头。武松淡然道:“阁下之意,是留辫子留腻了,不如将那拖辫子的劳什子割了罢,岂不省事?武二愿意代劳。”

    兀室面色陡变,一拍桌子,便要发作。帐外几名侍卫想必事先听从了吩咐,此时立即涌了进来,围住武松等人,刀剑“唰唰”出鞘。

    粘罕对兀室挑起的这种争气斗口之事十分不屑,但又不便在外人面前斥责下属,不耐烦地挥手道:“没事,都退下罢。”他心想,这些宋国使者,能做主的惟有赵良嗣和马扩,今天来的这几位似乎有点抱负和血性,但都是人微言轻之辈,与他们争竞实属徒劳。遂对柴进四人道:“诸位知礼如仪,岂会在意小小误会。大家远来是客,某已备下酒筵,款待各位。”此话不卑不亢,轻轻地捧了宋使一下,说他们“知礼如仪”,武松就不便发作,若再不依不饶,便是不知礼不如仪的野蛮人。又说设筵款待,闭口不谈画作与政事,名为请客,实是逐客。而且一句“远来是客”,强调金人才是燕云地区真正的主人,轻轻巧巧地维护了己方的尊严。

    柴进心中痛骂粘罕奸猾,含笑道:“多谢将军盛情。在下尚有要事,就此告辞。”粘罕客气了几句,起身相送。

    送走宋使,兀室颇有些余怒未消,对粘罕道:“可鄙的南朝蛮子,连吃败仗,江山危殆,还要派几个匹夫来吹胡子瞪眼。”粘罕冷笑道:“你可省得他们的来意?”兀室略怔,小心翼翼地道:“属下前日去见宋使,赏画中间递了些话儿,都是奉将军的意思办事。今日见宋人一来,属下便提防着,在帐外安排了侍卫。那两个粗鲁的,还怕他不成?两幅小小画儿,也没看出甚么鬼来。属下揣测,是赵良嗣差他们来探探虚实,仅此而已。”

    粘罕沉吟片刻,道:“以赵良嗣的为人,说‘探虚实’不如说‘观望’更为恰当。派柴进这些一贯受朝廷排挤的降臣来,定是有所企图,有功则自居,有危险则教柴进承担。本将一时参不透甚么企图,他们不会蠢到派两个莽夫来踢腾的程度。倒是这两幅画有些蹊跷。”兀室道:“这画儿一没喂毒,二没暗器,有什么古怪。难不成也效某之法冷嘲热讽?一群贼寇能有这等本事?”

    粘罕不悦,驳斥道:“你藐视天下英雄,焉能识透人心、勘破世事?充其量只是一个见识平庸的村汉而已!”兀室讨个没趣,不再则声。

    粘罕顿了顿,道:“这幅《葫芦图》布局拥挤窒滞,葫芦数目太多,喧宾夺主,凸显线条美的藤葛不易显现,细观使人气窒。而《牧归图》,群羊瘦骨嶙峋,垂头丧气,殊无欢欣喜悦之意,夕阳一衬,更显得萧条寂寞而且颓丧。以萧让的画功,似乎不应犯如此浅显的错误。其人寓意,恐怕不善。”兀室心道:“刚才你为何不说?”但不敢再问,只投去询问的眼神,显得十分恭敬。

    粘罕又道:“某一心只看画功画法,忽视立意,心存疑问但不确切,几乎忘记了宋国对大金的敌意。人长期从一个角度看事物,会养成因循思考的习惯,极易忽略这个角度之外的涵意。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是也。有时请教一下外行,反而柳暗花明。”兀室听他掉书袋,颇为不耐,但竭力作出洗耳恭听状。

    粘罕忽道:“大事难决,请郎主示下。何如?”兀室忙道:“人君英明,定有高见。”

    约一顿饭时分过后,粘罕从完颜阿骨打的金色大帐中出来。兀室见他脸色铁青,只得陪着笑脸小心询问。粘罕颇有大将风度,沮丧但并不迁怒,当下将完颜阿骨打对两幅画的解读细细道来。

    《葫芦图》中的葫芦异常繁复杂多,这种现象即使在真实的农田中亦不多见,画的寓意乃是“葫芦(胡虏)恣肆”。《牧归图》中,斜阳在左,羊群向右即是向北行走,乃是“腥膻北归”之意。

    兀室听罢,气得目瞪口呆。此番是被宋人结结实实地痛骂了一回“无知胡虏,还不快滚回老家。”

    赵良嗣自柴进一行归来复命,内心颇为矛盾。一方面希望金人领教宋使的手段,今后在谈判桌上有所忌惮;另一方面又希望金人被激怒,迫使徽宗除掉柴进这些梁山旧部。但之后的几天,金人绝口不提赠画一节,仿佛任何事都未发生过。谈判拖沓,几无进展,赵良嗣赶回雄州向童贯复命,童贯又遣快马往汴京报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