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知儒冠相轻斯文乱
第三十六回 知儒冠相轻斯文乱 (第3/3页)
敢讨老娘的野火,你王八蛋祖宗喝尿生了你,砸不动、煮不烂、嚼不碎的臭龟孙……”,星点般的唾沫都溅在周围宾客脸上。盖头掉了,新娘又五指箕张,来抓阮淝。一桌人起身躲避,两个丫鬟连叫:“夫人,夫人!”拼命将她拉回去了。阮淝吓得怦怦心跳,众人笑得前仰后合,心想,寻常女子出阁受辱,多半闭门啼哭,自有人为她出头。眼前这位如此刁泼野蛮,恐非良人,“鸨栖鸽巢”之说定非凭空诋毁。
韦索忿忿地道:“曲兄,这厮无礼,咱们出个难的,也实实地嘲弄他一回。”言讫两人一齐凝眉思索,时不时地低声商议,众人也十分期待。过了好一会儿,曲充一拍桌沿:“上联妥矣。”摇头晃脑吟道:
“户牖绳枢,篱下书生风吹雨。”
语意再明显不过,直嘲阮淝贫穷。阮淝也不着恼,低眉微微一笑,吟出下联:
“摧文败墨,筵前食客酒绕舌!”
众人一听,纷纷起哄,边笑边鼓掌。此时人们都已看出曲充、韦索等人决不是阮淝的对手。六人中的其余几位已坐卧不安,心中的退堂鼓打得山响。曲充无地自容,但尚不甘心,沉默了一阵儿,与韦索使个眼色。阮淝安然坐等,心道:“饶你计议一昼夜,某亦无惧。”
韦索将曲充叫到一边,附在他耳边窃窃私语,时不时地往这边瞄一眼,眼神尖锐恶毒。曲充渐渐地皱起了眉头,又对韦索摇头,难做决断。韦索牙一咬,神情激动,似在试图说服他什么。曲充脸色犹疑,瞧了阮淝一眼,眼神中竟有些不忍,好一阵儿才缓缓点头。二人坐回桌前,韦索面上颇有得色。
阮淝察言观色,心道:“莫非有甚邪招?”秦明也暗自提防。曲充问:“你敢和我对‘梯对’吗?”阮淝反问:“某和你没来由地对个甚么,这也是婚筵上的事项?”曲充道:“只是仰先生之才,聊以遣怀。也并非‘没来由’,你敢作个赌赛吗?”阮淝道:“说。”曲充道:“这个‘梯对’,要分输赢,输的管赢的当着众人之面叫一声‘恩师’。先生若对得上,便是赢了;若对不上,便是小生赢了。”阮淝冷笑道:“对便是。”
“梯对”先出一字,对方以一字对答。之后每在原字之前加字,构成新的上联,对者也须给先前的一字下联加字,以对出新的下联。因节节增字,故称“梯对”。
曲充口迸一字:“崇。”阮淝想了想道:“卓。”“崇”、“卓”二字本意皆为“高”,算工整。曲充又道:“石崇。”对曰:“董卓。”曲充此处本欲下一圈套,字字累加,若出古人名姓便不好对,岂料阮淝不惧。
曲充道:“富逾石崇。”阮淝心道,这厮示强的手段只是自夸豪富,格调甚低,他的境界与识见也只能如此了。遂对:“德逊董卓。”曲充道:
“招财进宝富逾石崇。”
阮淝却微笑不答。曲充问:“莫非对不出来了?”阮淝道:“非也。只是对了之后,于主儿家面上有碍。”曲充道:“如此不对也罢,赌赛乃是耍子。”见曲充言中隐隐有回护之意,阮淝略感意外,但又想,主动放弃岂非在众人面前自认才逊?曲充如此说,也不排除他羞叫“恩师”的可能。
秦明忽道:“先生再对,可略去些辛辣之气。”阮淝转头看着秦明双目,蓦地想到,再对下去,连讽刺带谩骂,可就将田氏彻底得罪了。难怪韦索表情阴骘,原来他已想到此节,故意出这肤浅庸俗的上联教自己树敌。若自己不对,也是输了。但转念一想,临阵退缩的行径着实可鄙。自己平素虽胆小,但有时反思,丧气辱节之事尚未做过。今日已为这品行不端的田茂搭礼、写联,再于受辱之时黯然退却,恐怕今后自己也瞧自己不起。主意忖定,朗声道:
“逐妻纳妾德逊董卓。”
此语一出,满座宾客尽皆变色。心道,只晓得婚筵上应该口出吉言,却未见过如此谩骂主儿家的。管家上前怒喝:“姓阮的,你讨打不成?”几个家丁也围拢将来。秦明也对他们拍桌瞪眼。秦明暗忖,初时恐阮淝有事,便主动跟来,定当保护阮淝周全。
曲充挥手,教管家和家丁退去。看来“御用文人”确实有些地位。曲充的眼神已不似先前那般敌意森森,遂不愠不火,再添四字:“积年有余,招财进宝富逾石崇。”
阮淝对曰:“累世无德,逐妻纳妾德逊董卓!”
这时已有不少宾客站起身来。韦索白眼一翻,冷笑几声。曲充起身,一揖到地,凛然道:“恩师!阮先生德艺双馨,曲某自愧不如。只盼他日再聆听先生教诲。”言讫大步走出门去。其余几人跟出。众人见曲充愿赌服输,也心生敬意。
突然,一柄扫帚向阮淝飞来,秦明侧身躲开。十几个家丁呼喝着来打阮淝。只是秦明在傍,焉能得手?顷刻被打得东倒西歪,秦明不屑与这等人缠斗,拽着阮淝奔出田氏庄园。余下的宾客兀自未散,还等着喝喜酒、看戏文、闹洞房,彼此还互相议论,都道这场婚筵好戏连台,真是不虚此行。
在回家途中,秦明道:“得罪了田茂,须防他日后报复。这厮始终没有露面,有些古怪。”阮淝黯然道:“阮某一介草民,生性怕事,已习惯了夹着尾巴做人。但恁般委曲求全,兀自遭小人折辱,不得不如此。”秦明怫然道:“先生何苦自责,正邪不两立,开罪了他便怎的?即便生些事端,也是天教如此。秦某若生在桃蹊村,决不容此等宵小坐大。”阮淝与秦明相处,每每为他英雄气概所折服。听了此话,更觉提气,遂冁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