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回 春风园西畔
第三十五回 春风园西畔 (第3/3页)
来越松,自己的手也冻得发麻,渐渐失去知觉,大伙儿急得眼泪婆娑。
阮淝几次努力都没把喜娃儿拖上来,胸中邪火上涌,回头冲一个中年男子喊道:“拴我,我下去!”挺了挺腰。竟是要不顾一切地去救孩子。冰上那人既着急又犹豫,心想万一不测,就得多赔上一条性命。阮淝见他犹疑,瞪眼吼道:“快!”那人打个冷战,俯身上前。
突闻一声大喝:“闪开!”众人唬了一跳,转眼一瞧,见秦明身材魁梧,着红袍红甲,浓眉斜飞,双目闪亮,虬髯戟张,临风站立,猩猩袍衣袂飘动,宛如天将一般,挥动双锏示意大家退开。众人见此威风,“轰”地一声退了开去。秦明在距冰窟三尺远处,抡起右臂划个圆,滴溜溜拧转身躯,铁锏顺势猛然落下,一记“彻地斩”,冰层喀喇喇塌下一大块。又至另两边以锏击冰,冰层连塌三面,喜娃儿已暴露在一片极为宽阔的水面上。
秦明站在下游喊:“阮先生,撒手!”阮淝松手,喜娃儿顺流漂来,秦明蹲伏在冰缘,觑准来向,力贯双臂,双锏将他托起,举过头顶,又远远地甩了出去。一群大人小孩大眼瞪小眼,生平头一次瞧见如此救人。又见喜娃儿像一只大岛落在远处,大伙立即围上来救治。
秦明扶阮淝站起。阮淝握住麻木的右手,喘着气笑道:“若非将军,老学究变冻鱼啦。”暗忖自己向来胆小,适才真不知哪来的勇气。想起冰窟之险,后怕不已,手摸胸口作惊魂未定状。秦明见他神态滑稽,也笑:“孩子们可舍不得,即便沉底好歹也要捞将上来。”阮淝道:“是啊是啊,把冻僵的阮某捞将上来,洗尽切碎,一群娃儿一人几块,一块猜枚,一块捉迷藏,一块打弹子,也不寂寞了!”二人哈哈大笑。
回家途中,阮淝闻到秦明身上酒气,笑问:“将军也好酒?”秦明道:“然也。今日为驱寒练武,自饮了些。”阮淝喜道:“即是如此,一杯清酒醉知音,今晚当痛饮!”就在小店买了炙鸡、酱鸭、花生、凉菜,一壁厢吩咐妻女收拾餐馔、杯盘。
喜娃儿父亲从军战死,母亲忧郁成疾,病逝,故只与本族一对年长的表叔夫妇相依为命。当日凿冰捕鱼,不慎坠河。阮淝见孩子冻得七荤八素,干脆让他来自己家住下喝药,另寻远方亲戚权且照看他表叔。六七个小孩跟着一同前来,叽叽喳喳的甚是热闹。
杯盏一上,阮淝取出酒来。嚯!秦明心说难怪适才不买酒。原来阮家的酒庞杂得很,仅容器摆在一起就高矮胖瘦形态各异。有果酒、糯米酒、竹叶酒、柿子酒、羊羔酒、红曲酒、村醪,白、绿、红俱全,还有很多不知唤作甚么。秦明、魏定国入席,阮淝抓肉入口大嚼,一碗碗地干,秦明也觉得紧张许久的身心有所松弛,美酒沾唇必干。
秦明与阮淝聊得投机。阮淝问:“秦兄缘何做了武将?”答曰:“自幼习武,不喜舞文弄墨,一生只会武艺。”反问:“阮兄为何诲人不倦?”答曰:“打小学文,尤擅究字谋篇,半点不沾厮杀。”秦明点头,忽然察觉阮淝把问答当做对联对了,二人相视大笑。
谈及大宋北伐,秦明叹道:“我大宋军中多西北名将,公明哥哥治下也不弱,然而两次惨败如斯,可恼!”心生愤慨,右手用力捏椅背,格格作响。阮淝蹙眉叹道:“纵然卫青、霍去病再生,没有雄才大略的主子,事也难成。现今阉宦统军、六贼乱国、叛臣戍边,为千百年来鲜见。要说阉宦从军,最早的记载是:汉武帝时,‘匈奴大入上郡,天子使中贵人从广习勒兵击匈奴。’此后罕有耳闻,今唯大宋如此,唉!先教胡人把咱瞧扁了,再去跟人接仗,焉有不败之理?”
秦明豪气陡生,道:“瞧扁了又怎地?战场上以命相搏,且教番子看清汉家爷爷的厉害。”阮淝笑道:“主上整天价写字画画看石头,只几个战将心忧,怎能打跑辽人?”秦明右手用力一拍桌沿,大声道:“皇帝老儿不亲上阵罢?放手让秦某厮杀,看胡狗怎么死。”阮淝哈哈大笑:“在下一介草民,平素谨小慎微惯了,畅所欲言都不敢,处处谨防着隔墙有耳。今见仁兄豪爽自由,足慰平生。”
倏忽一个时辰过去,桌上杯盘狼藉。魏定国不胜酒力,先去睡了。秦、阮二人越饮越是酣畅,殊无倦意。秦明将阮家自酿的酒尝了个遍,觉得柿子酒最对口味,吃得口滑,两坛柿子酒见底。阮淝下窖去寻,偏偏家中柿子酒存得最少,竟然一坛也没了。
秦明见阮淝面带憾色空手进屋,便知端的,笑道:“无妨,饮别的酒便是,但教痛饮,何酒不醉?”阮淝面色酡红,步子有些蹒跚,定睛看了一眼炕头,才脱鞋上来,道:“雪夜与知己对酌却不能尽兴,老学究丢人也!”舌头已不甚利落。见江城兀自陪母亲说话,便陪笑道:“江城我儿,去村头老李家沽些柿子酒,酒钱明儿一并还他。”江城微笑答应,正待要去,阮妻韩氏面带愠色,道:“那老李也好柿子酒,没待酿成,自己偷喝一半。他脾气又怪得很,怕趁他老婆不在,不肯卖与别家。有别的酒吃,何苦去讨那不痛快。”
阮淝苦笑道:“唉,妇道人家,懂得甚么。多还他几钱碎银,还愁他不卖!”伸手探入衣襟一阵掏摸,将一个玉珮“啪”地拍在桌上,傲然道:“换酒!”韩氏道:“又喝得冷麻了,这也卖那也当,喝酒太过也过得日子?”伸手将玉珮抢过。听其言语,竟是阮淝经常变卖物事换酒喝。秦明正待解劝,江城对母亲道:“爹爹难得这么高兴,就多饮些罢。”浅浅一笑,飘然去了。
阮淝哈哈大笑,吟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消万古愁……’阮某虽无马无裘,但凡是个物事,便敢将去换酒!”当夜饮至东方微明,二人方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