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拂衣归来去
第二十五回 拂衣归来去 (第3/3页)
问邻人得知,原来丑妇叫兰婆,她的老公尹施水是杂技行中的团头,燕京左近艺人都归他管,有些资财。兰婆生性泼贱,又仗着老公,二人平日尽做些放刁把滥的勾当。管束贫苦杂耍艺人,既刁且吝,少不得排陷良善。人背地里叫她“扁毛嫫母”,盖其人性情与扁毛畜生相同,有嫫母之貌而无嫫母之德。
此时又见街巷间走来些行人,多为利索的短打扮,都是尹团头管着的贫苦艺人。每隔七日为管着的艺人施饭,是尹团头的惯例,他乘间也收些常例钱。
众人都进左近一处大宅用饭去了,那大宅正是兰婆的住处。那女童和师傅也跟了进去。须臾,却见那女童泪汪汪地捧个粥碗走了出来,怯生生地蹲在墙角下一口口地喝。师傅跟了出来,蹲在徒弟身侧,把自己碗里的馒首、烩菜往她碗里拨。
这般景象,定是那女童受罚。李逵怒火更炽,捋袖子就要上前。吴用拼力扯住,叫道:“兄弟,你忒实心,不干你事,你何自强出头?惹了事,官府来捕,怎生得脱?即便逃脱,我今后也不带挈你出来了!”后面这句话才厉害,李逵生怕不带他耍子,强忍怒气,与吴用走开了。
耽搁了些时,时已至黄昏。二人只得寻个客店住下,待明早出城。
却说李逵一不准吃酒,二不准言语,三不准打架,仅有的几个喜好全被禁了,深感气闷。当晚胡乱吃些饭,到隔壁床上躺下,也不掌灯,气忿忿直挺挺地睡了。吴用也不与他计较,悠然自得在灯下读书。
李逵哪里睡得着?翻身都弹起来重重落下,砸得床板咯吱乱响。乱响了百十回,其时已夜深人静。李逵坐起身来,暗忖自己心中有气能忍几个时辰已是奇事,怎能带入梦中?起身斡开门缝偷觑,见吴用窗上无光亮,定是睡了。心中一喜,蹑手蹑脚出门,翻墙出院,见外面天地清凉,月光如水,忽肚腹一努,重重地放了个屁,顿觉浑身舒畅。
李逵本待径奔那恶婆娘兰婆的住处,忽见街头一处酒肆亮着灯光,顿觉馋虫大动,遂步子一转奔近前来,见一个小厮在外上着门板,一个妇人在屋里扫地,十多把杌子四脚朝天放在桌上,显是要打烊。
李逵喝道:“且慢,老爷吃酒!”那妇人头也不抬,不耐烦地道:“打烊打烊,明日再来。”那小厮怀抱一撂门板近前,要李逵腾开。李逵叉指劈面一推,小厮连人带板“哗啦”四仰八叉倒地,爬挣起来,一见李逵神情,不敢发作。
李逵大踏步跨进门,那妇人胸脯气得鼓鼓,瞪眼看他。李逵大喇喇坐下,一拍桌子:“将酒来,老爷尝尝。若慢些儿,烧了你鸟店!”妇人忍气吞声,教小厮伺候。片刻,酒菜俱全:酱牛肉、羊排、煎鱼,灌浆馒首一盘、小葱豆腐一碟、酒两角。小厮摆放停当,远远地站着看。
李逵腮帮子一甩,风卷残云,心说这店里鸟人可恶,酒食却恁地肥美。一直吃了六角酒,把银子拍在桌上,大摇大摆去也。须臾来至兰婆门首。看看高宅大院,思忖从哪儿进去。
却说兰婆、尹施水夫妇,除爱财重利之外,还有一个喜好:扶乩。二人特地在家宅内壁凿个壁龛,摆放沙盘,凡事在此乩卜。当晚召集朋党,烧香点烛,请神下凡。虔诚地敬了黄表,乩仙光降。
尹施水整整衣冠,抱拳虔诚问道:“小可夫妇成婚十年,未有子息。未知何时能有子嗣继承家业?烦请上仙明示。”乩仙“唰唰”大书,近看乃一“马”字。兰婆喜道:“马上有子,哈哈!”咧嘴大笑。尹施水连忙往后仰着身子,躲避兰婆口中喷出的臭气,道:“或是马年、马月?今年虎年,马年迟了些儿。要是午马月,便是明年五月,贤妻,今年八月就能怀上!”也喜不自胜。
边上记录生却皱眉摇头,连说:“不像,不像!”兰婆问:“怎地不像?”记录生道:“你看,这‘马’字写得歪斜,笔力颓软,呈疲累之态。一匹‘累马’不就是‘骡’字?骡是无种的啊!”
兰婆听罢,“呸” 地啐了一口,怒道:“你这穷酸,开口便是糟词,老娘开罪了你不成?”又教再卜。
尹施水唱个喏道:“小可积德行善,苦心积营,方才薄有家私。只是‘团头’之名不甚称心,纵然衣食无忧,也是个贫贱艺人的头儿。愿家中出仕宦之人,改换门庭。未知几时可达成心愿?”
乩仙不假思索,提笔龙飞凤舞,乃八个大字:“双人舁木,草木出土。”尹施水大呼小叫:“看,这番写得有劲道,上仙定是古之名将!”兰婆咧嘴笑道:“明年要生一对,双双读书做官!”尹施水道:“‘草木出土’,俺草民的出头之日到了!”记录生又说不像。兰婆面带愠色问:“怎地又不像了?”
记录生道:“‘木’字两边各一‘人’,是‘来’字;‘草木出土’,乃是生发之意,《说文》有解:‘生,进也。象草木生出土上。’这是个‘生’字。此字谜寓意‘来生’,意即改换门庭此生无望矣。”
兰婆大骂:“遭瘟的鸟嘴!悔不改教你这酸臭杀才来记录,打小儿读书考不来功名,尽寻老娘的晦气!”持竹篦便要打。记录生举臂招架,陪笑道:“兰干娘息怒。多是小生解得有误,或是乩仙请得不对。再敬些表罢,重复来过!”
黄表不多矣,兰婆骂骂咧咧转身去取,尹施水接着烧化余下的几张。忽听“哗沓”一声大响,壁龛里“卟嗵”落下一人,扬起一片灰尘。尹施水唬了一跳,叫道:“爷爷呀,我道黄表泛潮不灵了,却真个把上仙请来也!”兰婆几步跑过来看,惊道:“上仙怎生得恁般凶恶!”
那“上仙”果真狰狞,黑凛凛一条壮健身躯,一字赤黄眉,粗眉下一双牛眼,面如锅底,满脸横肉。只见他“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揉揉眼,吼道:“甚么鸟人,拿纸灰迷你爹!”
此人正是李逵,宅院深深,他不知兰婆夫妇在哪间屋住,攀上屋顶去寻。忽见有个天窗,下有兰婆的叫骂声,大喜,不管三七二十一跳将下去,正落在扶乩的壁龛里。
尹施水战战兢兢地道:“上仙息怒。”李逵接道:“谁是上仙,上仙是俺孙子!”扑翻尹施水,掣出板斧照头就剁。兰婆见状要跑,被李逵把来,揪住头发往板壁上磕,一忽儿眉棂、口鼻、耳朵全是血,脖子都闪断了。这当儿那扶乩的记录生、唱生早跑了。还没施展手脚就了结了两人,李逵甚觉无趣。呆了一阵,将板斧别在腰际,绰起烛台便要放火。
忽见窗户翻进一人,定睛一瞧是戴宗,李逵喜道:“哥哥寻俺来了?”戴宗夺过烛台,点头道:“军师料你会出来惹事,着我等跟你来。莫放火,休教官府知觉。”
二人同出,果见月光下,邹渊、邹润、段景住候在门外,记录生、唱生被绑缚结实,躺在地下吓得瑟瑟发抖。李逵手摸大斧问:“怎不杀了?”戴宗瞪他一眼,道:“军师不教滥杀无辜,阻拦他报官便是。明日必定事发,我等一早出城。”众人各回客店歇息。吴用少不得数落李逵,但因杀的是害民贼,也未十分见责。
次日一早,想是兰婆一案尚未被发觉,城门口盘查不严,吴用、李逵、戴宗、邹渊、邹润、段景住顺利出城,快马加鞭南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