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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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盘算 (第1/3页)

    府衙的房间随时会有人过来,因此他们决定转移阵地,回到了云来客栈。

    曹玦明曾经给云来客栈的掌柜治过病,因此很受他尊重,这回住店,因他带着青云的缘故,掌柜特地给他安排了二楼的房间。此时已进入腊月,正是淡季,那整整一条走廊两端的六间客房,除了曹玦明与青云外再无其他客人,保密性相当不错。青云便带着林德进了曹玦明的房间。

    曹玦明坐下后迟迟没有发言,只是板着脸不说话。青云见状也不逼他,转头望向林德:“林公子,能请你把昨天跟我说的话重复一遍吗?我一直以为自己的父亲就是姜锋,你能不能把你所了解的他的事说一说?”

    林德看了曹玦明一眼,淡淡地点了点头:“好,横竖我说的都是实话,无论是谁,只要到河阳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林德自幼父母双亡,是依附着姑祖母林氏生活的。这位林氏也就是姜锋的生母,只是很早就被丈夫休弃了,当时她娘家尚在,但早已败落,也没能为她出头讨公道,不过日子还能过得。但后来,林德的祖父与父母相继去世,林氏只能投身庵堂,因她的小儿子姜锋有了出息,姜氏族人便把她接到姜氏家庵去,林德不便住在庵里,就由姜七爷收养了。他长年在姜氏族人聚居地里生活,读的也是姜氏族学,因此对姜氏一族内部发生的事非常熟悉。

    他既是林氏侄孙,血缘上就与林氏的两个儿子更亲近些。他记得那时候年纪还小,每每从族学下课,都会到林氏长子姜钧姜凌则家里盘桓些时候,再回姜七爷家去的。他记得七年前有一日姜钧曾十分担忧亲弟姜锋的处境,因为京城有消息传回来,说姜锋忽然弃官出走了。姜锋的上司为此勃然大怒,到处抱怨,闹得沸沸扬扬的,还是楚王府出面将事情压下。姜钧无法理解姜锋为何要这么做,此前也完全没有听到风声,便担心是弟弟闯了大祸。

    不过,后来有姜氏族人从京城回来,带来了楚王妃的话,说姜锋辞官之事她是知道的,让族人不必担忧,过些日子他就会回来了。楚王妃在族中十分有份量,虽然全族出嫁女中地位最高的是皇后娘娘,但要说在族人中的影响力,还要数楚王妃最高。她既发了话,族人自然也就不再议论此事。

    又过了差不多一年的时间,林德偶然从族学的同窗处听说有人在邻县遇见了长相与姜锋十分相似的人,回到河阳一说就引起了议论纷纷。他连忙将消息报到姜钧家去,才知道姜钧已经出了远门,说是去邻县访友。三日后姜钧回来 ,林德将此事告知,他却表现得十分平静,让林德不要再追问此事。

    没多久,楚王妃有事召姜氏族中各个房头的当家人进京商议要事,姜七爷也去了,想让林德见见世面,便带上了他。林德从京城回到河阳后,才知道姜钧家中发生了火灾,全家人都没跑出来。而姜家四房当家——也就是姜钧姜锋之父——当时得了急病,已是弥留之际,主持家务的是姜钧继母,没两日就开始办丧事了,家中已是乱成一团,姜钧一家的后事便只能草草将就,林氏伤心病倒,床前无人照料,林德为此十分后悔。姜钧全家暴亡,姜锋又下落不明,他只能小小年纪就担负起赡养林氏的责任。

    去年春天的时候,有姜氏族人偶尔经过西北,竟然遇见了姜锋,便将家乡的消息告诉了他。据说姜锋听闻父亲与兄嫂侄儿都死了,十分激动,当街大哭了一场。族人劝他回乡拜祭,他却迟迟没有答应。当时族人十分生气,指责他不孝不悌,他却只是默默垂泪。后来有人来唤他,说是他妻子有事叫他回去,族人才知道他已娶妻,便劝他带着家眷回乡扫墓,也能告慰亡者,还说要是他不点头,回去就要将他的事告诉他母亲,让他的老母亲来骂他。姜锋当时沉默以对,第二日却消失了踪影,族人到处打听他的消息,只知道他连夜带着家眷离开了。族人回到河阳说起这件事,其他人都表示很不能谅解,林德却抱着一丝希望,认为姜锋也许是有难言之隐,便托了人去西北打听,偏又发生了大旱,线索从此中断。

    林德对青云道:“等我再得到二表叔的消息时,已是曹公子送信来之后了。他在信中只提到二表叔夫妇双双死在淮城府边界,却压根儿没提及他是否还有儿女。但他弃官离家时尚未娶妻,更别说生儿育女了,即便真有亲女,也顶多不会超过七岁。姜姑娘,你应该不是他亲女,倒有可能是我大表叔失踪的那个女儿。”

    青云问他:“那个在西北遇上我父亲的姜氏族人,有没有提到我父亲除了妻子以外,还有没有儿女?如果有,那是不是亲生的呢?”

    林德摇头:“二表叔闭口不谈自己的事,若不是有人唤他,姜家那位叔父还不知道他已娶妻了呢。”又道,“姜姑娘,你为何不愿意接受事实呢?我自幼与大表叔家的表弟妹们相熟,也常常见过大表妹,你与她小时候的模样确有几分相似。”

    青云一摆手:“你们都说我长得象姜家女儿,可见姜家的女儿都是这类长相,有几分相似也不奇怪。”她又转向曹玦明:“曹大哥,到你了,你对我家里的事又知道多少呢?我知道你没对我说实话,眼下也没必要再掩饰了。你曾说我是河阳姜家的女儿,却又对林公子说我不是,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曹玦明苍白着脸坐在那里,深吸一口气,沙哑着声音道:“我有事要寻姜锋夫妇,因没有线索,便想到河阳姜家去打听。我觉得,他还有父母哥哥在,总不能完全不把下落告诉亲人吧?那是在去年夏天的时候,我听传言说他在西北,就带着人找到西北去了。”

    林德吃了一惊:“可西北当时正是大旱呀?!”

    曹玦明眼角都没瞥他一眼:“确实正值大旱,因此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打听到他离开与族人相遇的城镇后,便到了一百里外的另一个县城落脚。我赶到那个县城,又得知县城里的人南下逃荒,他带着家人也随行了。我便一直追踪下来,直至淮城府北方边界,才听说他与妻子驾驶马车出行时,遇上了暴雨,山泥倾泄,他们双双被埋在山泥底下,绝无生机……”

    林德面露悲伤之色,喃喃低语:“山泥么……难不成……竟连遗骸都找不回来?”

    曹玦明低声道:“与他们同行的流民在事后在他们埋骨之处堆起了土堆,权作他们的坟墓。他们随行所携带的大部分行李,也都跟着他们一起埋在山泥底下了。我没看见尸首,总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便打听到曾与他同行的流民姓名,一直找到了清河……在他们口中,我方才知道姜锋还有一女,只是大病初愈,已前事尽忘……”

    不等青云开口,林德率先反驳他:“二表叔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女儿!”曹玦明转开头去:“我不知道什么可能不可能,我只知道,那些曾与姜锋同行的流民,都说他曾亲口向他们介绍过自己的妻子女儿。青姐儿手里还有当时的路引文书,上头清楚地写明她是姜锋之女。”

    林德又道:“即便如此,也不可能是亲女,兴许是二表叔遇见了大表妹,便认为养女,也未可知。”

    青云无奈地举起手:“你们先别吵了,听一听我的版本怎么样?”

    二男双双转头看她,她叹了口气,道:“你们也知道,我把以前的事都忘记了,所以我对自己身世的了解,除了曹大哥告诉我的,就全都来自于钱老大夫、王掌柜、马大婶他们的叙述。据他们所说,我父亲姓姜名锋,大约三十多岁,学问挺好,为人很有气度,身体也很健壮,有可能学过点武艺,因为他身手敏捷,力气又大,人又热必,因此挺受流民们尊敬的。他虽然跟着流民们一起逃荒,但家境挺富有,坐得起马车,穿得起绸缎,我母亲还能涂脂抹粉,头上戴着精致的首饰,吃饭也挺挑剔的,隔些日子还会炖点养颜的补品吃吃。流民的妇人们都觉得她高傲不好亲近,不过举手投足都透着大家风范。”

    曹玦明低声道:“楚王妃亲手调教出来的,自然不比寻常大家闺秀差。只是侍女便是侍女……”

    林德抬眼看他:“你又跟大表妹胡说了,二表叔何等样人?怎会娶区区一个侍女为妻?若是为妾倒还可能,她也不可能是表妹的生母。那时姜氏族人上京给楚王妃请安,多是红绡姑娘出面招呼,她若嫁人有孕,绝不可能瞒过姜氏族人的眼光!”

    曹玦明冷笑:“姜锋离京时就带着魏红绡,一路同行,同居同食,若说他们不是夫妻,你信么?!我不知道魏红绡是妻是妾,但姜锋弃官时也有二十多岁了,兴许早就有了家室,也未可知。你们远在河阳,又能知道什么?!”

    青云有些头疼地止住他们:“别吵了,听我说完!如果我不是父亲的亲生女儿,那有可能只是养女,也许我真是伯父家的女儿也未可知,但前提是我们得弄清楚,父亲认我为女,有多少年了?如果是在火灾之前,那我就绝不可能是那个失了踪的女孩儿!你们对此有什么可说的吗?!”

    曹玦明与林德面面相觑,齐齐沉默下来。

    青云跪在一个足有丈余高的土堆面前,正正经经地磕了三个头,奉上三炷香。

    这里是姜锋与他妻子埋骨之所,正处于一处高大的山坡底下。当日夜间暴雨,这处土坡在雨水冲刷下发生了坍塌,有一小半山坡的土都倾泄下来,将他们所在的马车整个掩埋在底下。因土堆高达丈余,被人发现时又已经是第二天白天了,救人已经来不及,要挖开土坡又极费人力,还不知山坡是否会再坍塌,因此流民们便索性将这里的泥土稍稍归拢成一堆,权作姜锋夫妇的坟墓,不至于跟山坡混为一体,让人无法辨认,也就离开了。

    今日姜七爷与林德带着青云前来,随行的还有许多仆人与雇来的壮劳力,等三人祭奠过后,便请几个从淮城请来的和尚念经超度亡魂一番,然后就让众劳力开挖了。

    青云自己不想回姜家去,是因为自身身世未明,姜氏一族中又没什么可以依靠的亲人,她还是穿越来的,更乐意抱紧干爹的大腿。但姜锋却正经是姜家子弟,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背离族人期望,弃官出走,又多年不与家人联系,连亲人去世都顾不上回去奔丧,但他的血肉至亲都葬在河阳,想必他也希望能在死后与他们团聚。青云自认为没有立场去阻止这件事,一直以来都采取十分合作的态度。

    此时已是初春时节,虽然泥土不比冬天时硬冷,但要挖开也十分费功夫,众劳力们即使人多势众,也花了大半日,方才将土堆的高度稍稍降低了三四尺。青云穿着棉袄,本来还算暖和的,但站得久了,又被山间的冷风吹了半日,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脸色发起青来。

    林德十分关心地问:“大表妹没事吧?”又将身上的厚斗篷脱下来递给她:“穿上这个吧,你一个女孩儿家,生得又娇弱,哪里经得住山里的寒风?”

    青云笑了笑,拒绝道:“不用了,林大哥。你的身体也不怎么健壮,这斗篷还是留着你自己用吧。我带了衣裳来,这就去添上。”

    林德忙道:“行李都放在马车上呢,山路不好走,马车都停在山脚下。你这一路走过去,不知要吹多少风,又没个人陪着。怎么能行呢?我只是生得单薄,其实身子好着呢,你不必为我担心。”

    青云有些无奈,其实林德这人还是不错的,对她也很照顾,但这一切都有个前提,就是他坚信她就是姜钧那个有可能自火场逃生的女儿。说真的,她觉得这事儿不大靠谱。哪怕相貌上有些相似,她也不大相信自己真是那个女孩子。全家人死于大火,只她一个不满六岁的小女孩逃出生天。她第一时间不是去找亲人、族人,反而失踪多年,然后几年后出现在西北。遇见了她亲叔叔?她更愿意相信自己只是凑巧长得象姜家的人,所以才会被姜锋收养的!

    就因为这个缘故,林德对青云越好,青云心里越是纠结。她在曹玦明那里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实在不愿意再接受一位看起来温柔可亲,但实际上并非真心对她好的“表哥”!

    林德无论如何劝说,青云也始终没有接受他的斗篷,终于站在前头的姜七爷忍不住回过身来说话了:“你们俩在争什么呢?这点小事也要推来推去的。山间风冷,我瞧那些人还要干上一阵子,继续站在这里吹风,未免太傻了,还是寻个避风的地方歇一歇吧。”

    林德马上附和:“姜七叔说得是,方才过来的时候,我瞧见那边大树底下有块平地,周围有几块大石,正好能挡风,便让人将那里收拾了一下,眼下只怕已经办好了,不如我们就过去那里等吧?”

    姜七爷微笑点头:“你这孩子,办事就是细致。”语气中满是赞赏。

    青云偷偷看了林德一眼,心里有些可怜他寄人篱下,不过这念头在她脑子里也就是一闪而过罢了,她对林德的提议并不反对,便乖乖跟着他们去了。

    到了林德所说的地方,果然已有姜家仆人在这里摆了四块略平整些的石头,又擦干净了,铺上夹棉的椅垫,正好让人坐上去,其中一块大些的石头,就成了暂时的桌子,上头摆放着茶具。一旁还有长相清秀的侍婢往带来的小火炉里添炭块,然后将铜制的精致茶壶放到炉上煮开水。

    姜七爷与林德非常自然地在椅垫上坐下来,又有小厮送上了黄铜制的脚炉,看起来跟清河县城里一般富贵人家用的手炉差不多,却是让人踩在脚底下取暖的。青云心中感叹一声有钱人就是腐败,那煮水的侍婢便也拿了个脚炉要放在她脚下了。她心想有福不享是傻瓜,便也学着姜七爷与林德的模样往石头上一坐,双脚抬起踩在脚炉上,却看见那侍婢轻手轻脚地整理着她的裙摆,完全遮住她的鞋子,连一丁点儿鞋尖都不露。

    青云心想这大概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吧?xiao姐们在外人面前是连鞋子都不能露的。想想自己可以说是放养大的,父母在世时也是千娇百宠,从不在这些所谓的淑女仪态上强求她,父母过世后,祖母和叔伯父更是没有闲心去管她,现在穿到了古代,要是真回到姜家去做个无依无靠的xiao姐,只怕光是规矩礼仪,就能压得她透不过气来了!

    一个婆子拿着青云的夹棉短披风过来了,这原是她预备出门时遇上坏天气给自己御寒的,上山前却留在了马车里。她有些意外地看了看林德,只见后者微微一笑:“方才吩咐人去取了。这里虽避风,妹妹还当多添件衣裳才是。”

    青云有些感动地道了谢,将短披风穿了,侍婢又送上了才泡好的热茶。她喝了一口,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和了起来。

    姜七爷跟林德说起了闲话:“乔大人要回京了,他昨儿才问起我,能不能给他荐两个可靠稳妥的人,今年秋后他可能就要转往地方上任职了,身边须得有几个信得过的。我觉得你不错,跟他提了一提。他也觉得你不错。横竖你如今又没有差事在身,不如就跟他见识几年?也省得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做些杂事,荒废了光阴。”

    林德似乎有些犹豫:“七叔,我还要送二表叔的灵柩还乡呢。再说,大表妹又无人照顾……”他看了青云一眼。

    青云忙道:“林大哥不必担心我,我在这里过得挺好的。家里有高大娘。外头还有干爹撑腰,再说,周大人不是官复原职了吗?应该很快就能回来了吧?他在这里做县令,还有谁敢欺负我呢?倒是你还年轻,正是该搏一搏前程的时候。”

    林德却相当不以为然:“周康经此一劫。元气大伤,官声也受损了。他岳家坏了事,差点儿就被夺爵。如今爵位虽得保,皇上却挑了王家另一支族人袭爵,他妻子成天闹个没玩,他那嫡长子还被革了功名……虽说保得性命已是万幸,但他家乱成这样,他还不知有没有余力回来继续为官呢。若他不回来,只靠刘谢一人,我怎能放心你独自留在这里?你是个女孩儿。过这样小门小户的苦日子,已经十分委屈了,若连个护着你的长辈都没有。万一出了什么事,叫我如何跟姑祖母、大表叔交待?”

    青云小声道:“以前没人护着,我也在此平安住了那么久。不会有事的。林大哥还是奔自己前程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

    林德还要再劝,姜七爷拦着他道:“行了,你原是青丫头的表兄,即便要照顾她,也轮不到你,现放着我这个同族的叔叔,你在这里说什么大话呢?”林德面露愧色:“七叔,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姜七爷笑道,“只是你这些顾虑都没道理。如今清河县里谁不知道她是我们河阳姜家的女儿?即便你不在跟前,又有谁敢欺负她?哪怕周康不回来做官,难道新任的县令还敢对她如何不成?你放心,即便我要离开,也会将这些事都安排妥当的!”

    青云与林德双双露出惊讶之色,后者似乎觉得很难接受,青云却是又惊又喜:“七伯,您答应让我留下来了?!”

    “我不答应,难道还能绑了你走?”姜七爷无奈地道,“你那话也有道理,你身世一日未明,便一日不好回去,不然,要把你记在谁人名下?要算你是嫡女还是养女?况且眼下姜家四房正要寻个替罪羊,你回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倒不如暂且在外头住着,我与四维回河阳后,除却族长,也不对旁人提起,等四房的风波平息后,族中也查明你是否凌则之女了,那时是去是留,也有个定论。”

    青云明白了,说到底,还是她身份不明的原因,不过她心里却很高兴姜七爷能说这番话,连忙向他道谢:“谢七伯体恤。我在清河一定会乖乖的,绝不惹事!”

    姜七爷抚了抚胡子,微笑道:“很好,针凿之事也该多多习练,琴棋书画能学的就学一学,闲时多练练字。我们姜家的女儿,个个都知书达礼,能文善墨,象个村姑似的可不行。”

    青云干笑以对。

    这时,土堆那边传来一阵喧哗声,姜七爷忙派人去问是怎么回事,那人回来禀道:“七老爷,是掘到马车顶了!”

    青云等人连忙起身赶了过去,只见那土堆已经削去了近一半,露出一角马车顶,车檐处已经塌了一半,从中折断,却隐隐可见上头缀着的车帘布碎。

    青云捂了捂口鼻,只觉得鼻子酸了,林德红着眼圈下令:“赶紧掘!二表叔就在车里了!”

    接近黄昏时,一男一女两具尸首被平放在山坡前的空地上,面目已无法辨认了,身上的衣裳也被泥水污得看不出本来的花色,但姜七爷围着那具男尸转了几圈,又从对方腰间取下一个佩饰,用手擦去上头沾的污泥,便含泪点头道:“应该是九弟。身量是对的,这玉佩我从前也见他戴过。”

    林德接过玉佩,眼泪一下就冒出来了:“是他的东西,我记得大表叔也有一个……”低头拭泪,又将玉佩递给青云。

    青云接过玉佩细看,只觉得雕得挺粗糙,玉质也很平常,可姜锋与姜钧兄弟俩都有一个。前者又时时佩戴在身上,可见是他心爱之物。她犹豫了一下,问:“这个能留给我吗?我想当个念想,拜祭的时候也有个遗物作替身。”

    林德含泪道:“你拿着吧,大表叔那个在我那儿呢,回头我也给你拿来。这是姑祖母生前送他们兄弟二人的东西。他们总是常年戴在身上……”

    青云拿出手帕将玉佩包好,又走到女尸身边,从她满是污泥的发间抽出一样东西,正是那根银凤簪。擦去泥污后,银凤簪身略有些发黑。但凤口垂下的那颗大红宝石,却依旧鲜艳闪亮。

    姜七爷若有所思:“此女定是红绡,不然就是碧罗。皆是楚王妃多年前身边心腹之人。此簪我曾多次见她们戴过,听说是楚王妃所赐,二人皆爱如性命,片刻不肯离身。楚王妃当年言道碧罗出府嫁入外地富庶人家,因路途遥远,从未回京请过安。碧罗家人也是如此说。红绡却听闻是生了急病,被送到庄子上养病了,从此再未听说过她的消息。我实在想不到。她竟是随九弟走了!怪不得九弟要弃官而去,多年来也不敢联系家族。只是为了一个女子,便弃了家族亲人。自毁前程,九弟实在太令我失望了!”

    青云听得有些不悦,板着脸不说话。林德倒是哭得很伤心。显然也是信了这话。青云见状更加生气,硬帮帮地说:“无论他以前做了什么,现在人都死了,让他们躺在这里不象样子,赶紧替他们清洁一下,好生妆殓起来吧!”

    姜七爷与林德这方反应过来,忙叫仆人们帮忙,先拿布将尸首裹好,用板车运下山去,到了住的地方,再彻底做个清理,替他们重新梳头穿衣。

    青云心中感念姜锋对本尊有教养之恩,想要出一份力,无奈林德坚持她一个小女孩儿不该沾手这种事,硬是将事情都料理妥当了,才许她去见姜锋与魏红绡二人。只是尸首在土里埋了一年多,已经腐烂得颇为严重了。她再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反而觉得那情形有些恶心,无奈之下只好撤退。

    姜七爷命人做了防腐措施,便马上将尸首装进了棺木中,打算尽快赶回家乡安葬。他与林德嘱咐了青云许多话,又让林德亲自送青云返回清河县城,交到刘谢手中,千叮万嘱,方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青云看着林德远去的身影,微微叹了口气。刘谢笑问她:“丫头,可是松了口气?我瞧你这真表哥待你很是照顾,不过你大概会觉得他烦吧?”自打从淮城回来,刘谢对青云比先前更亲近宠爱了,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

    青云倒没觉得他的态度让人有压力,反而眨了眨眼:“知我者干爹也!好啦,现在人都走了,干爹明天休沐,要上我家去吃饭么?您这些日子一直住在吏舍里,想必又积下一大堆脏衣服,也该要送来浆洗了吧?”

    刘谢不好意思地挠着头笑道:“明儿一定来!不过青丫头,你一个人住在城外,不觉得害怕么?虽说你那宅子是自己的地方,左邻右舍都是熟人,前头铺子还租给了那两个流民寡妇开铺子,她们身材高大又有力气,等闲人都不敢来相扰。但晚上你一个人住整个后院,就真不怕么?”

    青云下巴一昂:“有什么可怕的?我都住习惯了!高大娘不想离了县衙后街,我怎好勉强她?现在住的地方,旁边几间宅子都是我的,我收租子也方便,闲了去看王掌柜,或是到流民村里串门子,谁见了不向我问好?若真有不长眼的外地人要欺负我,我喊一声就有无数壮汉跑出来为我撑腰。我觉得比城里还安全些呢!”

    “虽说如此,但是……”刘谢有些忧心,“你好歹也是个大家xiao姐……”

    青云摆摆手:“明儿我就上相熟的流民家里,雇几个寡妇来教我做针线,既给她们添了收入,我自己也学了东西,岂不是两全齐美?行了,干爹,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反倒是你,才要好好照顾自己呢!”

    “我怎么没照顾好自己了?”刘谢道。“衣食住行我都没什么可担忧的,至于旁人,我兄弟如今吃了大亏,差点儿丢了性命,也知道错了,已是拿了我的银子乖乖回乡去。我再不必为他担心。周大人也平安无事,不日就要回来继续任职;那意图兴风作浪的葛典吏被代理的县令大人捉住了把柄,已是告上吏部,被踢出了县衙,日后再不能为难于我。若说有什么可虑的……”他停下了脚步。望向前方,沉默下来。

    青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县衙后门外。钟家人正在搬运行李上马车。钟胜姐与一个丫环扶着钟太太正从县丞宅往后门方向走,神色都十分黯然。

    钟淮到底还是没能逃脱罪责,他那县吏之职是被捋掉了,他本人倒是只挨了几十板子,便被放了出来。能逃得大难,也算是他家的幸事,不过钟家人却必须搬出府衙来。还好他们家本就富庶,虽此番伤了些元气。花了不少钱,但日子还是能过得的。

    钟胜姐瞧见青云,眼圈就红了。脸上隐有忿忿之色。她扶了母亲上马车,转头便往青云走来,悲愤地斥责道:“我视你为至亲好友。家中有祸事,还请你来商议,连那首饰图纸如此重要,也拿给你看了,你怎能害我父亲?!如今他丢了官职,我们一家也被迫搬离县衙,你高兴了?!你这样心肠恶毒,当心有报应!”

    青云神情平静地看着她:“别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你父亲没有做错事,又怕什么被告?他既然害了人,就要承担被人揭破的风险。”

    钟胜姐哭道:“你胡说!我父亲才没有害人!他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周太太心肠不好,才把事情闹大了!”

    青云淡淡地道:“最初的起因却是你父母叔叔贪心所至,你怪我做什么?你说我心肠恶毒,还说我辜负了你的信任和友谊,却也不想想,如果是我干爹做错了事,连累得你爹坐了大牢,难道你还会因为与我的交情,就不管你亲爹了吗?你我各有立场,谁又能怪罪对方做错了?钟大人本来是个好人,只是一时糊涂而已。你既是他的女儿,就别说这种是非不分的话,那就太辱没他了。”

    钟胜姐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转身回到马车上,跟着家人一道离开了。

    刘谢叹了口气:“若非钟大人一时糊涂,今日又怎会沦落至此……”

    青云却微笑道:“我瞧他本事还是有的,等周大人回来了,干爹要不要问问周大人,看能不能召他回来做个小吏员?反正他这辈子也没有别的指望了。”

    刘谢眼中一亮:“这话不错!若实在做不得吏员,请他来做个师爷也好!他在清河本来就极有威望的,哪怕这回出了事,也有不少人念他的好。若就此废了实在可惜。”他又叹息一声:“青丫头,你实在是个心胸宽大之人,那钟姑娘这般骂你,你还要帮她父亲的忙。只不知为何你独独对小曹大夫那般苛刻,他虽骗了你,却也没对你如何,你面上待他虽礼敬,实则处处与他疏远。我瞧小曹大夫心里定不好受,你这又是何苦呢?”

    青云沉默半晌,忽然笑了笑:“时候不早,我该回家啦。干爹,明儿过来时,记得顺道去街口买杨记的花糕。我最爱吃那个了!”

    刘谢无奈叹气:“知道啦!”

    青云笑着跑出了县衙后门,沿着后街往西城门的方向走,路经曹家宅子大门前,忍不住转头望向那熟悉的两扇木门,然后便停下了脚步。

    那门忽然吱呀一声,打了开来,露出曹玦明身着深蓝直裰的瘦高身影。他似乎很是意外看见青云驻足在门外,怔了一怔。

    二人无言对视。

    一阵风吹来,屋前的杏花树摇晃着,枝头露着绿意,似乎昨儿夜里,又冒出了几片嫩绿的新芽。

    第一章 升迁

    两年后,又值暮春时节。

    青云打开窗户,深深吸一口新鲜空气,只觉得鼻间满是花香。

    这个小宅子原是当年她在低价买来的荒地上盖的,前店后宅,大部分都租出去了,只剩下这一个小宅子,就留给自己住。这小小巧巧的五间房,她一个人住是绰绰有余了,闲暇时还从山上移了几株花树、果树到院子里来,又在窗下种了一大片玫瑰与金菊,春天里百花开放,她搬一张竹制的躺椅放在院中树下,一边闻着花香看书,一边喝茶吃点心,日子别说有多美了!

    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打扮朴素利落的中年妇人出现在前头店面通往后院的小门前,满面是笑地问青云:“大姐儿,方才鱼贩子送了新鲜鱼虾过来,我瞧着有一篓河虾个头又大,又新鲜,拿来做汤头可惜了,姐儿要不要留下,回头送给刘主簿尝尝?”

    青云忙离开窗户,从门里走出来笑道:“多谢婶子想着,我就照市价给钱,你可别推辞。”

    那妇人叹道:“我知道刘主簿的规矩,可若不是你们父女俩,我妯娌两个也没本钱租下这个小铺面做生意,更别说大姐儿还教给我做面的法子,汤头的秘方,如今铺子能有这么好的生意,我们妯娌俩能过上这么好的日子,都是托了你们的福,难道一点谢礼还不许我送么?”

    青云笑道:“这有什么好谢的?你的铺子,我虽说出了本钱,但也参了股,赚得的钱我都能分红,一点儿都不吃亏。两位婶子又勤快又能干,能跟你们合伙,是我的福气。你若还要送什么谢礼,那就是与我生分了。”

    那妇人又是笑,又是感叹。最终还是没有再拒绝,但回头她把那篓虾送来时,虽然是按照市价算钱的,却把那差不多十斤重的虾说成只有六斤重,还说竹篓占的价量大,无论如何也只肯收六斤虾的钱。青云想想这点小钱就不跟她们计较了。也就随了她的意。

    妇人欢欢喜喜地走了,好象得了什么天大的好处似的。青云看着那篓虾,苦笑着摇了摇头。

    她一个人吃不完这么多虾,但这等河鲜又不能久放,偏这两天不是休沐日。刘谢又不会过来,没法找人帮忙。青云想了想,决定把虾送周家去。周家如今只有周康与周楠两个主人在。下人也不算多,因就住在县衙后衙,这两年终于搬进了主簿宅却仍旧是独居的刘谢时常会到他家蹭饭吃,把虾送过去,午饭就直接在他家解决算了!

    青云寻了根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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