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香

    留香 (第2/3页)

弄死王建,只是吓吓他而已,木刺刺破他脖颈的皮肤,鲜血顺着他的脖子细细地流进领口,就像他温热的尿液从裤腿流出来一样。我抓着王建的头发,让他的脸重新扬起来,我看着他的眼睛说,给你一个晾裤子的时间,下个课间,来我们班道歉。

    事后我回班落座,正巧是历史课,琉香见陈乐旁边一直空着的座位有了人,惊讶了一下,悄悄地朝我使眼色,我对她比了个事情已经办妥的手势,她便乐呵呵地摊开教案开始上课了。

    陈乐是我少数看着顺眼的人之一,还记得以前他也受过别人的欺负,也是我帮他出的头,他和我差不多高,很壮实力气也很大,块头比那些体育生还大。有一回陈乐和我打闹的时候顺手就把我捞起来抱在怀里了,我吓了一跳,他就抱着我转圈圈。陈乐是个很老实的人,当了我的跟屁虫后,为能跟我多有一些共同话题学起了抽烟。抽软包的香烟时一般只拆开顶部三分之一的烟纸,陈乐第一次笨拙地从兜里掏出烟盒的时候,我看见他将烟盒顶的烟纸全都撕掉了,一根根香烟薯条一样躺在被拢圆的烟盒里,显得很滑稽。

    我说,出事了怎么不跟我讲?你不是不知道我就在社团活动室。

    陈乐忸怩了半天,才嗫嚅道,不好意思麻烦吕哥……

    下课铃还没放完,王建就进来了,他走到讲台上,腿一屈,就要跪下的时候,旁边眼疾手快的琉香连忙伸手去扶他。琉香怎么可能扶得住虎背熊腰的王建呢?王建扑通一声跪下,要叩头的时候,琉香急得话都说不出来,眼眶一下就红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阵仗。

    我见状连忙往讲台冲,喊道,赶紧给老子起来!

    王建的头还是不可阻挡地磕在地面上,此时我已经到了他的身边,我贴在他的耳边悄声说,口头道个歉就行了。

    王建似乎听错了,他似乎把口头听成了叩头,紧接着身子又俯了下去。

    这一下可把我整慌了,再磕一个不得把琉香彻底急哭,我来不及细想,一把抓着王建的头发把他俯下去的半个身子硬生生拉起来,说,站起来。

    王建不解地起身,低头站在讲台边,动也不敢动一下。

    琉香囫囵地揉了揉眼睛,赶忙为王建拍掉膝盖上的尘土,有些发颤的声音说,别这样同学,说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了。

    王建见我点头,才开口说了一句对不起。

    王建离开的时候,琉香朝他深深鞠了一躬,说,对不起。

    后来我才知道,事发之后琉香亲自去找过王建两次,好言请求他给陈乐道歉。但不仅被拒绝,还被恶言辱骂了。

    琉香单纯,但并不傻,王建下跪的一瞬间她就猜到了大概原委,不过她并没有像弱智电视剧里所谓单纯的女主角一样习惯接受来自他人的帮助,而后顺理成章地责怪他人没有按自己想象的方式处理事情。很久之后,再和她聊起此事时,她说,父亲从我上大学时就开始教导我现实生活中并不都是好人,甚至坏人比好人还多,人的好坏并不是可以用眼睛就能看出来的,你要学会分辨,而且要知悉,用对待好人的方式对待坏人是不起作用的。她说,当时就很感谢你愿意帮助素昧平生的我,虽然大家都觉得你是坏人,但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是个大好人啦!

    王建嚣张跋扈的底气来自父母,下午他的父母就带着一大票人冲到校门口闹事,但被龙校长摆平了。当时的我并没有功夫思考龙校长是何方神圣,我的心已经渐渐被琉香占据了。

    第二天,我照例裹着羽绒服躺在社团活动室看小说,正看到高潮部分,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反正只有连雍会来这里找我聊天抽烟,我听到敲门声后艰难地翻了个身,说,滚回去上课去,老子懒得起来给你开门。

    安静片刻,正当我以为连雍走了的时候,门外传来一个软糯的声音,是我,琉香。

    我纳闷儿琉香怎么来了,起身打开门。

    裹着白羽绒服的琉香像一个小汤圆,她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和一个小台灯,怯生生地站在门口。

    我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便问,你怎么来啦?

    琉香低着头,小手紧张地攥成一团,说,你每天都不来上课,这不好呀,虽然其他科目我帮不了你,但历史我可以给你补补课,可以吗?

    我看着琉香小心翼翼的模样,心猛地颤了一下,她真的好好啊,像个小天使一样。谁能拒绝这个?我没出息,反正我拒绝不了,现在谁说我不爱学习我跟谁急。我说,好呀,谢谢香香老师。

    这里除去勉强算得上亚健康的台球桌外,都是些老弱病残的乐器,并没有桌椅,琉香便坐在我身边,将那个小台灯摁亮放在一旁,从教材的目录开始,认真地为我讲解。房间内残存的光芒来自贴着天花板的两个狭窄窗户,仅能达到伸手见五指的程度,琉香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只来过这里一次便记住这里的灯泡坏了,并且由于不知道这里的插座是否通电,带来的小台灯还是装电池的那种。

    琉香软绵绵的羽绒服贴着我的胳膊,冬天特有的白色阳光被窗户玻璃上覆盖的尘渍暗淡,和更加洁净的白色灯光混杂,轻轻地抚在琉香脸上,显出些虚幻的朦胧,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美丽,像带着某种神秘的魔力,使我心神安宁。由于和龙校长达成的协议,使我成为全校老油子共同的敌人,我不得不时刻提防暗藏的威胁,半大小子比正儿八经的黑社会更加疯狂,他们什么也不懂,所以什么也不怕,他们逮住契机是真的会毫不犹豫地把人往死里弄的。上一次完全心神安宁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今天仅仅是坐在琉香身边我就重新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不过,一码归一码,听课对我来说实在太过枯燥,哪些人在哪年干了哪些事和我有逑关系?封建主义的弊端和我有啥关系?第二次世界大战关我啥事?搞不懂,我只知道人放松了就会瞌睡,琉香的声音便成了我的催眠曲,我的心神游荡在若隐若现的香味和甜软的话音里,不知不觉我就彻底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啪一声响将我惊醒,我下意识就要跳下桌子,可又在看见身旁的琉香时硬生生收住动作。琉香也靠着我睡着了,她或许是怕弄醒我,并没有把教材放在桌面上,只是用手拿着,睡着了手一松就掉在了地上。虽然是在室内,但毕竟是冬天,我担心琉香着凉,便想把立在不远处的电暖器拿近一点,又怕身子一动将她吵醒,就伸出腿,用脚小心翼翼地将电暖器往身边勾。不知道勾了多久,我的脚都快抽筋了,电暖器终于一寸一寸地接近了琉香,就差一哆嗦,我伸出手抓住电暖器往身前一拽。或许是动作幅度有些大,琉香哼唧了一声,双臂紧紧抱住我的腰,脸贴在我的胸口,呢喃道,雪怪先生,不要吃我呀……

    此后,每周三节的历史课我一定会去上,虽然留恋与琉香独处的时光,但我不想让她有着凉感冒的风险,毕竟不是谁都跟我一样火力旺。时日的推移使我更加珍惜与琉香相处的岁月,因为我随时都面临着被迫辍学。

    我的父亲是开武馆的,他一辈子没念过几天书也没有饿死,反而过的不错,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念书没用,还浪费钱,让我不如赶快出去打工挣钱,然后回来继承他的武馆。我也念不来书,若父亲不每天骂我混吃等死,还催促我滚出去打工的话,我或许真的会选择出去打工,但他越这么说,我就越想上学。母亲在家时,父亲因为母亲的劝说而放弃对我的逼迫,但母亲生了场大病,住在医院了,父亲便毫无顾忌了。每天父亲都让我与他切磋,且只切磋兵器,不切磋拳脚。练习刀是铁的,却并不开刃,刀虽留情,但人不留情,每次切磋都会使我身上多出一两道绽开皮肉的伤口,不开刃的厚铁片一样的刀隔着衣服还能把我砍成这样,似乎只有我父亲可以做到了,他每回都将我打得半死不活,而后冷哼一声,说,只知道混吃等死的废物,你好意思抢你妈的买命钱吗?

    没办法,我打不过他,而且寄他篱下,没资格说什么,以我的气性,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可以维持多久,我真的想杀了他,但他若是死了,母亲的医疗费就没人付了。惹不起总躲得起,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这个家,我自己挣钱养自己总可以了吧?

    姐姐吕伶劝说了我很久,但我依然没有改变这个决定。吕伶虽然说自己现在工作了,有能力给我交学费了,但我知道她也只是刚实习而已,而且还要支援母亲的医疗费,能有多少余钱呢,我不想拖累她,而且我上学也仅仅是到学校而已,并没有学习的成分在里面,把钱花在刀把上怎么想也不是明智之举。

    那夏家是旧时代的王族,听说啥活也不用干,靠政府发的补贴日子就过的不错,他父母很宠他,想干啥家里人都支持。易辛,祁风,白溪这几个和我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初中毕业就去打工了,早就能养活自己了。连雍这小子父母早就离婚了,他父母不缺钱,也不管他,放养一样,只是按时给钱而已,他想干嘛干嘛,他听闻我的情况后激动地对我说,正好哇,咱混社会去吧,听说那个挣钱呢。

    我说,咱也没干过这个啊,会不会干不出自己的特色,导致竞争力缺失啊?

    连雍说,你脑子有病是不,你想有啥特色哇?是收完账给人赠送个小礼品还是看场子的时候给大家跳段钢管舞哇?我认识一个大哥,能带我们入行,你这个人就是最强的竞争力,相信哥们儿的判断。

    我环视一周,说,哥几个觉得如何?

    众人异口同声道,听你的。

    就这样,我们被连雍所说的叫黑虎的大哥安排到台球厅看场子,没有节假日也没有双休日,一个月一千五,算是能养活自己。工资不高,活儿倒是多,那段日子正赶上黑虎和江清街北边的一个叫大龙的混子争场子,我整天带着哥儿几个和原本就在台球厅看场子的人一块出门干架,只要有我们台球厅的人参加的群架,就没有输过。后来,黑虎把大龙赶出了江清街,吞并了所有他的场子。我们也打出了名声,不止我最亲的几个兄弟叫我吕哥,整个台球厅的混子都叫我吕哥了,黑虎也越来越稀罕我,开始给我们派要账的活。像黑虎这种不大不小的黑社会手底下最挣钱的活就是放高利贷,他放贷从不挑人,不论妓女、学生、混子,统统敢放。利息什么的我不懂,我只知道找黑虎借五万,下午就已经欠他十万了,能找他借钱的人都不可能还得起,这样就轮到我们出手了。

    黑虎安排我们今天晚上去大龙家要账,没错,就是那个大龙,确实是谁的贷他都放。上次见琉香还是在她过生日的时候,我用攒了很久的钱找师傅手工做了一根金丝楠木的簪子送给她,不过我没敢跟她说这是金丝楠木的,只告诉她这是个普通的木簪子。我刚爬上教学楼旁边的槐树没多久,就被人发现了,我听见树下传来一声煞风景的大喊:“吕哥,又来看香香啦?”

    喊声来自学校的保安,我与琉香的绯闻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他们说我和琉香除了都是碳基生物以外没有丝毫共同点,但意外地般配,跟美女与野兽似的,初听这个说法直接给我气笑了。

    不管第几次见琉香都能使我心情大好,下课后我带她去学校对面的小吃街吃了路边摊,她说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东西,要是吃了不会拉肚子就好了。琉香家里人不让她吃这些东西,我也不太愿意让她吃,但她很喜欢和我一起吃这些垃圾食品,她会抱着我的胳膊撒娇说,要跟你一起吃才更好吃。

    送琉香回家之后,天色沉了,路灯亮了,时间到了,该去要账了。

    我掏出手机给连雍去了个电话,叫他带着兄弟们出发。我们在大龙家单元门前汇合,连雍、那夏、易辛、祁风、白溪和两个台球厅的元老来了。

    大龙家在老住宅区,这栋楼里似乎着过火,墙被烟熏成黑黄色,声控灯泡上也包裹着一层陈年的暗黄色污渍,灯光就也成黄的了。顶层六楼的声控灯坏了,黑黢黢的,最近的灯光来自四楼,几条黄黄的光带钻进浓稠的黑暗里,像失足栽进淤泥的翠鸟。我重重地咳嗽一声才发现灯是真的坏了,旋即伸手敲了敲六零一室的门。

    应门的是一位美艳的少妇,她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听说这是大龙最风光的时候包养的妓女,时日久了居然养出了感情,在他落魄后依旧不离不弃。

    “找大龙。”我说。

    “啊,大龙不……”少妇说道。

    我没等少妇说完,就拨开她,进了屋。客厅没开灯,开着电视,正在播放一部讲企鹅的纪录片,沙发上有个男人。那男人倚着沙发,脚搭在面前的茶几上,他看起来很苍老,起码六十岁的样子,秃顶,耳垂很大,肚子也很大,他叼着根烟,没有吸,只是任凭烟灰掉在自己的内裤上。

    我把灯摁亮,看见茶几正中央摆着的那盘色泽浑浊的炒卷心菜,皱了皱眉,坐在男人对面,说:“该还钱了大龙。”

    “他就派你们几个毛都没长齐的来找我要账?”大龙一脚扫落自己面前的那碗米饭,轻蔑地说道。

    “给老子坐起来说话!”我一巴掌拍在茶几的玻璃桌面上,玻璃应声而碎,碗盘掉在地上,白的碴子飞了一地,黄的菜撒了一地。

    大龙不为所动,也不再说话了。

    我笑了笑,随手抄起地上的一根筷子,坐在大龙身旁,说:“在我念经的时候,你最好听进去,到我超度的时候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大龙依然不说话,厚厚的嘴唇紧紧地闭着,老乌龟似的。

    我将筷子插进大龙肥硕的大腿里,使劲一剌,他的肉像花一样朝两边绽开,鲜血如同拧开的水龙头里的水一样哗啦一下子流了出来,血之下白色的腿骨已然呼之欲出。

    大龙的脸像刚洗过一样全是汗珠,牙紧紧地咬着,腮帮子都鼓起来了,依然不提还钱的事。也对,大龙根本就还不起,他和所有普通混子的生活观念一样,赚到的每一分钱都会花个干净,断然不会存下一分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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