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汴城雨(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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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先开了口。

    旋即,青年微笑。

    “十多年了,世妹还是如小时候那样聪慧果决。”章四郎捏了捏额心,笑意明朗,却还是带着几分无奈,“明日下午在衙门收工前,要你亲自前往应天府衙门,状告何镂逼死了你的父兄。”

    饶是宋矜做了心理准备,也还是吃了一惊。

    这等于在何镂眼皮子底下,直接撕破脸!

    之所以能拖这么久,无非是何镂觉得,她已经准备投靠了他们,才多给她几分脸面。而她此举,简直是蹬鼻子上脸,反将了何镂一军!

    谢敛值得她做到如此地步吗?

    章永怡纵然是父亲曾经的知己,值得她毁掉何镂这条退路吗?

    或许是觉察她的犹豫,章四郎说道:“世妹应当知道,逼死你父兄的人就是何镂。投奔何镂一党,对方为了平息众怒会留你阿弟一时,却绝对会再寻机会下手灭口,免得再起风波。”

    宋矜沉默不语。

    她当然是知道这一点,才肯信谢敛。

    可事到如今,她对谢敛的信任甚至都不如何镂了……

    “必须如此?”宋矜轻声。

    章四郎沉沉看她一眼,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既然不是必须如此,宋矜也沉默下来。章四郎似乎有些烦躁,几度要开口,眸光碰到破烂的屋舍时,又静了下来。

    在隔壁赵夫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他叹息一声。

    宋矜觉得他明澈的笑眼都黯淡了几分。

    “看宋娘子定夺。”章四郎说。

    宋矜便答:“多谢世兄。”

    但话一说完,气氛便就冷下来。

    章四郎有些尴尬,便告辞了。

    宋矜送他离去了,这才低低叹了一口气,望着一盏要燃尽的灯火发呆。她僵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但又疲惫得厉害,于是蜷缩在灯前打瞌睡。

    她不知不觉间,半梦半醒。

    梦见许多年前,因为父亲外任做官,途径老友家,便客居了几日。

    因为是盛夏时节,庭院内荷塘长满了莲花,丫鬟们在枣树底下剥莲子,剥好了就放入琉璃盏端到她面前。

    她晃着短短的腿,一颗一颗吃嫩莲子。

    身侧的阿爹在和友人在论国事,论到心痛时,几人掩面忍泪。几个中年人说了些什么,她都听不懂,只记得一句“甘为社稷万死”。

    年幼的宋矜问:“爹爹,什么是死?”

    阿爹摸着她的头,说:“是世上人的归宿。”

    “女夫子说,女子的归宿是嫁人。”她不解地看着阿爹,莲子鲜嫩的汁水在口腔内迸开,甜得她弯了弯眉眼,“穿红裙嫁衣那样漂亮热闹,为什么阿嬷不让我说死字?”

    她记得阿爹摇头,笑得厉害。

    “不是旁人告诉你什么,就是什么。”阿爹拍拍她的脑袋,又给她抓了把莲子,“死当然不好,阿爹就想长命百岁,日日看着沅娘,也日日守着阿爹治下的百姓。”

    梦里的阿爹年轻许多,俊美儒雅。

    一切真实得宋矜感到害怕,猝然惊醒过来,浑身又出了一身冷汗,使她的头脑变得十分清醒。

    她掩唇咳出一口淤血,心头某个念头变得无比清晰。

    阿爹绝不会是畏罪自杀,他是被何镂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