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同树之果

    第一章 同树之果 (第3/3页)

原本就不太应该存在于男人的身上。

    可他还是在电话响了第二声就接起来了。

    哪怕心里面有一万个声音在高喊,不要接、不要接、不要接!

    宣适的手,还是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决定。

    “阿适,不好意思,刚刚错过了你的电话。”

    电话的另一端,传来程诺的声音。

    时隔八年,梦萦魂牵。

    “刚刚的那通电话不是我打的,是聂广义拿我的电话回拨的。”

    宣适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解释。

    谁先给谁打电话,谁先找的谁。

    这些原本早就没有意义的事情。

    在这一刻,莫名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嗯,本来就是我找的你。”

    程诺的声音淡淡的,透着些许疲惫。

    除夕守岁,想来会有些缺觉。

    他期待她的电话,已经期待了很多年。

    程诺失联的第一年,宣适一遍一遍地打程诺的电话。

    从【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打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再到【您好,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核对后再拨】。

    宣适花了很长的时间,才接受程诺已经忘记了他们之间承诺的事实。

    说好的。

    只要他来意大利。

    只要能找到她工作的咖啡馆。

    她就和他在一起。

    一辈子,不离不弃。

    他来了,她却不见了。

    没留下一句话。

    电话的两端,没有人说话。

    彼此周遭的环境,算不得有多安静。

    时空却仿佛静止了一般。

    整个世界都跟着凝固。

    “阿适。”程诺率先打破了这种让人窒息的沉默。

    “在呢。”宣适也有过承诺——【只要你找我,我便一直都在】。

    宣适不知道程诺要和自己说什么。

    他已经很多年,都没有听人叫过【阿适】了。

    陌生而又熟悉。

    一声称呼。

    跨越了八年的时间。

    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宣适毫无底线地想着。

    如果。

    她说想他。

    那他就原谅她。

    只是……如果。

    “你能找到防护服吗?”程诺问。

    现实的世界,哪来那么多的如果。

    宣适顺着程诺的话,出声发问:“防护服?新闻里面医生和护士穿的那种?防病毒的?”

    “对。”

    “你在武汉?”

    宣适的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

    记忆中的程诺,很少有这种有气无力的样子,难道是被感染了?

    在最绝望的时候,才想到了他?

    宣适不爱说话,但社恐的内心世界,从来都比一般人要更加丰富。

    “没有,我在温州。”

    “不在武汉啊,那就还好了。”

    “不好。湖北以外,温州是最严重的。温州的疫情,甚至比湖北的很多城市都严重。”

    “怎么会这样?温州和武汉,离得有900公里吧?”

    “阿适的地理还是这么好啊。”程诺大概想要借此缓和一下气氛。

    宣适没有接下这个话茬,出声追问:“温州为什么会这么严重?”

    “武汉爆发疫情的华南农贸市场旁边,就是华南眼镜城。”

    “温州人开的眼镜城?”

    “嗯,那里面最多的就是温州商户。”

    “这样吗?我刚刚看到新闻,全国各地的医疗队,都去支援武汉了。温州如果严重的话……”

    “各地的防护资源都非常紧缺,现在这种情况,肯定要先紧着武汉那边,温州都有派医疗队去支援武汉的。大过年的,我们不想给国家添乱,准备在明天发起全球温州人自救活动。”

    “全球温州人自救?”

    “对,就是动用全世界温州人的能量,想办法把医院紧缺的医疗资源,以点对点的方式,送到一线医生的手上。”

    “温州是不是也缺N95口罩?”

    这是宣适首先能想到的。

    问完就后悔了。

    按照聂广义的性子,肯定是直接把仓库搬空了。

    不管温州缺不缺,他都没有多余的N95可以捐。

    “缺,但更缺的是防护服。温州定点医院的防护服,最多只能再坚持五天了。”

    “五天?”

    “对。现在春节,到处都停工停产了,如果我们找不到防护服的资源,那些在一线抗疫的医生,就得在没有足够防护的情况下去病毒手里抢生命了。”

    “紧缺到这种程度?我以为只有武汉面临各种资源紧缺的情况。”

    “病毒连国界都没有,哪里会有城市的界限?我之前打电话,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防护服的资源?”

    多么真实的原因。多么奢侈的如果。

    宣适没办法回应。

    “阿适,你有渠道的话,帮我们想想办法吧。”

    “你们?”

    八年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他还是他,程诺却和别人组成了【我们】。

    宣适没办法接受这么残忍的一个事实。

    “嗯,我们一大帮发起了驰援温州行动。”

    这个【我们】的解释,让宣适瞬间就释怀了。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货源?”宣适开始好奇。

    “我在中意青年联合会的捐赠名录里面看到你了。我以前是联合会的负责人之一,离开意大利之后就没有联系了,昨天才重新联系上。”

    “你就是因为这个给我打电话的?”

    “对。”程诺没有否认。

    宣适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一种感受。

    失望肯定是不可避免的。

    他原本以为,程诺是专门挑了除夕夜零点给他打电话。

    现在看来,可能只是随手一打。

    打完考虑到时差,才会响了三下就挂。

    完全没有专属的特别。

    更不是因为什么想念。

    但是。

    除了极度失望的个人情绪,作为一个生于温州、长于上海,定居帕多瓦的华侨。

    宣适的心中,也有一股热血在奔腾。

    吾心安处是吾家。

    出现在新闻里的那些画面,牵动了他尘封已久的心。

    家国情怀,在这个时候,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

    他知道自己应该要为家乡做点什么。

    可是,在当下的这一秒。

    程诺带给他的心灵打击,让他没办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

    一直都在。

    在程诺一个电话就能触及的地方。

    可是。

    如果不是疫情,程诺连一个电话都不愿意打给他。

    八年,不是八天。

    宣适没办法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没有如果。唯有沉默。

    “阿适,如果不是看到捐赠信息,我都没办法相信,这个号码不是空号。”程诺又一次率先破开了时空的凝结。

    “你说什么?”宣适开始怀疑自己今天的听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先是听不懂聂广义的【求抱抱】,然后是听不懂程诺的【不是空号】。

    “现在和你通话的这个号码,是我专门为驰援温州行动准备的工作电话。”

    “阿适,零点的那通电话,我没有想过能打通……”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才会匆匆忙忙挂掉。”

    “我用自己的电话又给你打了两遍,每一遍都是空号。”

    “阿适,我今天才知道,你的电话,并不是真的空号。”

    “你只是单方面把我拉黑了。”

    程诺说的每一个字,宣适都能听懂,组合到一起,就听不懂了。

    “我的电话是空号?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我没有。”

    程诺沉默了一会儿,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才下定决心:“阿适,哪怕是空号,我每年也都会在春节的这个时候给你打电话。”

    宣适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和程诺的故事,还会有另外一个版本。

    一个彻底相反的版本。

    这个版本,对他的冲击力太大,一时间没办法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