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蒙老师
启蒙老师 (第2/2页)
正在那个水库工地上管伙食。我有一个亲戚当时在那个水库工地上负点小责,他告诉我,这些年尹岚经常打听你,还问你回来的时候看看你行吧?我说怎么不行?他说,他主要怕连累你,那我去叫他吧?我说叫吧,不想他当时不在,回县城的家里去了。
1982年,我从部队转了业,家一安顿好就去看他。这时我才知道,他是徐州人,是南京金陵大学的毕业生,1948年他通过地下党从南京跑出来投奔了沂蒙山解放区,“可惜咱出身不好啊!”他跟我说话的时候,他爱人就在旁边儿不时地提醒他:“别激动,慢慢说。”他当时刚刚得过一场大病,脑子还不是很好使,行动也不怎么方便,特别害怕生气和激动。我问他,现在还写东西吗?他说想是想写,可写不出来了。
这年的春节过后,他约我去他家喝酒。到了约定的时间,我因为一件什么事晚去了一会儿,他就蹒跚着到我工作的单位广播站来了。广播站在县城的一座小山上,他喘着粗气,坐在对面儿看我编稿子,露着慈爱和钦羡的神情。仿佛在说,你终于成了作家了,我多么高兴啊!他的神情让我想起一些老作家,他们看见年轻点的同志发东西那是真高兴,绝不掺杂同代人的那种酸溜溜的东西。尔后他从兜儿里掏出两篇散文给我,让我抽空看一看,提提意见。从他家喝完酒回来,我连夜看了他的两篇散文,一篇是关于一个村名的传说,他认为我县的一个叫打虎峪的村子是当年李逵沂岭杀四虎的地方;另一篇是歌颂一位老县委书记怎样教导他深入实际联系群众的。我看了之后很失望,意思是好意思,但怎么看怎么像乡镇一级的笔杆子写的那种“材料”,发是肯定发不了的。他的才华呢?还是他原来就这么个水平,只是小时候看着一座楼很高,长大了一看并不高?待再见他的时候,他就跟他撒了个小谎,说他的作品我推是推荐了,但不一定能发得出来。他神情黯然了一会儿就说,我确实是不能写东西了。
此后,连续几年的春节我都要去给他拜年,但再也不谈写东西。
我那次回家乡才知道,他前年冬天死于脑萎缩。竟然还真有这种病!也难怪他那两篇散文写得像材料。脑子萎缩了,才华乃至生命也就萎缩了。这使我想到,一个人,若是坎坷上一辈子,不管你多么有才气,你也无法不萎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