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符咒

    城市的符咒 (第2/3页)



    在佛罗伦萨大街上我反复自省:为什么自己与美第奇家族无怨无仇,却从一开始就在心理上排拒他们对文艺复兴的巨大影响呢?也许与中国的某种传统观念有关。中国的民间艺术家和文人艺术家历来以蔑视权贵为荣,以出入权门为耻,而与他们同时存在的宫廷艺术家则比较彻底地成了应命的工具,描富吟贵、歌功颂德。这两个极端之间几乎没有中间地带。我们似乎很难想像当年佛罗伦萨的那些艺术大师,出入权门而又未曾成为工具。

    美第奇家族总的说来比较尊重创作自由和艺术个性,并不怎么炫耀艺术霸权。他们当然也有自己的艺术选择,例如那位著名的罗伦佐·美第奇非常欣赏米开朗琪罗而对达·芬奇却比较漠然,而他的儿子对米开朗琪罗也有点冷漠。但这一些都无改于这个家族对艺术群体的整体护惜。米开朗琪罗十四岁就被这个家族赏识培养,长大后怀着报恩之心为他们做了不少事,也曾支持过市民反抗美第奇家族的斗争,对此美第奇家族也没有怎么为难他。因此不管是报恩还是斗争,都没有损害他作为一个艺术家的完整。相比之下政治思想家就麻烦一点,例如那位《君主论》、《战争的艺术》、《佛罗伦萨史》的作者马基雅弗利(Nicodo Machiavelli)一生就一再遇到是否站在美第奇家族一边的“立场问题”,一会儿以反对美第奇家族的罪名被逮捕,一会儿又以效力过美第奇家族的罪名而被斥逐,最后竟忧郁而死。在这样的事情上,艺术家总是松弛得多,潇洒得多。

    由美第奇家族联想到,中国古代的显贵、官僚、豪绅,一般只沉湎器物享用,把玩琴棋书画,不愿意在公共领域大规模地优化艺术文明,因此常常奢侈在高墙内,毁弃在隔代间,难于积累成实实在在的社会财富,让庶民共享。

    2

    光天化日之下的巨大身躯,必然会带出同样巨大的阴影。在佛罗伦萨徜徉时间一长,也会品味到美第奇家族难于表述的尴尬状态。我从那些欲大而不能太大的建筑中看出来了,从那些不知与市民亲近一点还是疏离一点的广场上看出来了,从那些被他们家族支持的艺术大师虽然佳作迭出却未能大幅度创新的整体倾向中看出来了,也从他们家族各代当家人雕像的神情中看出来了。

    美第奇家族从一开始就比较靠**民,但一旦掌权就难免与平民对立,这个悖论首先被那位科西莫·美第奇(Cosimo Medici)敏感到了。科西莫当时采取的办法是淡化掌权的名义,强化市民的身份,只在幕后控制政局。这种站立方式,聪明有效,似淡实浓,为美第奇家族统治的延续打下了基础。

    在美第奇家族中可以与科西莫相提并论的是他的孙子罗伦佐(Lo

    e

    zo Midici)。罗伦佐当政时年纪还轻,不再采取祖父那种谨慎低调的掌权方式,而是果断勇猛、雄才大略。一四八〇年罗马教皇联合那不勒斯威胁佛罗伦萨,罗伦佐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居然只身南行,到那不勒斯谈判,顷刻间化敌为友,成为欧洲外交史上的美谈。

    这样一位统治者必然是自信而强势的,市民们一直以他为骄傲,但时间一长,彼此都觉得有点异常。政治便是这样,低调维持平静,强势带来危机,佛罗伦萨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风声鹤唳,云谲波诡起来。最辉煌的收获季节必然也是多事之秋,聪明的罗伦佐很快就领悟到了这一点。他进退有度,并不怎么迷恋权势,愿意分出更多的时间与专家们讨论古希腊哲学,也写了不少既欢悦又伤感的诗,例如:

    灼灼岁序,

    恰似晨露。

    今朝欢愉,

    明日何处?

    落寞心境溢于言表。

    罗伦佐遇到过很多对手,而最大的对手却是他统治下的佛罗伦萨市民。市民是善于厌倦的,因为他们的居息方式密集而流通,他们的政治观念天然地趋向于民主,何况佛罗伦萨已风气初开、思想活跃,很难长时间地皈伏于一个家庭的统治。如果说美第奇家族亲手倡导了这种风气,那么,正是这种风气要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