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一地鸡毛

    第三十章 一地鸡毛 (第3/3页)

曾到农村参加过支农劳动,与其说是劳动还不如说到乡下进行了一次全班学生的集体旅游,在春天或秋天的田野里,撒着欢地跑上一天,农村在她印象里就是一望无际的田野。

    那时的方玮,对刘双林是否出生于农村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从她出生,到长大成人,她熟悉了家军人家庭这种状态,因为同在兵营,家庭结构也都差不多少,这家与另外一家也没什么不同。她认为,天下所有的家庭也都是相差无几的。方玮可以说是属于那种晚熟型的女孩,她对城乡,阶级并没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在师医院时,别的女兵谈朋友时,一再强调对方的家庭,她感到不可思议,每个家庭就是那个样子,还有什么好强调的呢?军人是一种职业,工人、农民学生也是和一种职业,无非是工人做工,农民种地罢了。方玮还不知道这种差别,所以在她不下决心嫁给刘双林时,她根本没有考虑过刘双林的出身和家庭。

    刘双林带着她回了一次刘双林老家,才给她真正上了一课。

    坐火车,又坐汽车,然后又是步行,放马沟终于到了。这是一个典型的东北小山村,四面环山,有炊烟在村庄上空袅袅地飘着。刘双林的父母,刘二哥和刘二嫂,早就得知儿子这几天就要回来了,他们齐心协力地在村口的土路上已经巴望好几天了。终于见到了儿子和儿媳。他们热情地提过儿子、儿媳手中的包,大呼小叫地往里家里面推让着方玮。

    一村子人都知道刘双林娶了个高干女儿,他们早就想一睹高干女儿的风采了。在这之前有人曾分析过方玮的长相,在这些人分析起来,方玮一定是个其貌不扬的女子,或者打小落下个毛病什么的。因为凭他们对刘双林的认识,能留在部队工作已经是烧高香了,他凭什么能娶个如花似玉的高干女儿,那是不可能的。他们心里这么想,私下里这么议论,但在刘二哥和刘二嫂面前是不能说出来的,他们想一睹高干女儿的“芳容”,以验证自己的想象。

    当方玮出现在他们面前时,他们惊呆了,就连刘二哥和刘二嫂都惊呆了,没想到眼前的高干女儿,不缺胳膊不少腿的不说,和刘双林站在一起,怎么看都觉得刘双林配不上方玮,然而事实却是刘双林把如花似玉的方玮领到了放马沟。人们在暂时的惊怔之后,一下子清醒过来,涌进了刘二哥的家,屋里站不开了,院子里站的都是人。

    有人就打听:媳妇她爸是师长呀还是军长?

    刘二嫂一边忙活接待客人一边说:是后勤部长,比师长、军长都大。

    众人又一片惊呼了,在他们的眼里,师长军长已经是很大的干部了,比师长、军长还大的干部,到底有多大呢?他们没见过,只能去想象了。

    刘双林差不多已经成为全村人的英雄了,他被围在众人中间,不停地散烟、散糖,一面招呼着客人。

    他说:李大爷,吃颗糖,是喜糖。

    李大爷就说:你小子这回行了,真行了。

    他又说:王二伯,抽烟。

    王二伯就说:你小子,你们刘家上辈子这是积了大德了。

    ……

    方玮早就被刘二婶三推四地让上了炕,炕是火热的,有些烫脚,方玮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接受着全村人的审阅。

    直到天黑,众人才渐渐散去,剩下了刘二哥一家人,吃完了饭,夜就很深了。

    刘二哥和刘二嫂就腾空了一个房间,并把饭间收拾了,还糊了一些新报纸,刚睡到半夜,她就被老鼠打架的声音惊醒了。接下,她再也不想睡了,抱着被子,蜷在一角,死死地盯着天棚。

    去农村的茅厕,让她更是无法忍受,农村的茅厕每家都有,不分男女,每次她去厕所时,刘双林都在外面看着,里面又脏又乱,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让她做呕。别的地方她还可以忍受,每次去厕所,她似乎从生理到心里都受一次酷刑。最后干脆就不怎么喝水了。

    第三天的时候,她提出要走,被刘双林拒绝了。因为,还有许多亲戚没有看到她呢,那些日子,刘双林家的亲戚走马灯似的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他们喜气洋洋,无比自豪地带来了家里特产,让刘双林回部队去尝一尝,他们热情地捉了方玮的手,唠着家常。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爸当多大官呀?

    方玮无法回答,她为了这句话常常发窘,让她感到更难受的是,在亲戚们眼里,刘双林仿佛娶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父亲。她不理解,也没办法理解。

    这样一天天地熬下来,见了一些她记不住名字的亲人,说了许多重复的话,一个星期以后,刘双林所有的亲人都见过了,刘双林这才答应她的请求。

    临走那天,善良的刘二哥和刘二嫂哭了,这几天下来,他们早就把方玮当成自己的亲人了。

    亲人要离开了,他们接下来的日子将又回到平静中去,这段日子跟梦一样,太让他们留恋了。于是,他们流出了真诚的泪水。两位老人一直把他们送到村口,然后还依依不舍的地招手,直到看不见。

    当方玮看不见那两位老人时,心头才松驰下来。一直到坐上长途公共汽车,方玮才意识到,终于逃脱了。农村的生活让她不适应,也不习惯,在这七天的时间里,她度日如年。

    刘双林问她什么时候再回来时,她没有回答,而是望着与窗外想自己的心事。那一次,她真正地理解了什么是农村。她这才想起,以前那些战友说起农村时的那副神态。

    在那以后,刘双林又回过放马沟,刘双林极力想让她一起回去,结果,都被她拒绝了。她不是瞧不起农村,面是真的不适应那里的生活,农村生活让她不寒而栗。

    在这段时间里,刘双林的父母不停地有信来,他们在信中已经知道到双林调到军区工作了。刘双林在信中向放马沟的人把军区机关和省政府的机关做了一个形象的比较,他在信中说:军区机关比有省政府三个那么大,在里面工作的都是首长……

    不言而喻,刘双林在军区工作,他也就是首长了。虽然刘双林在部队工作十几个年头了,对部队应该有全新的理解和认识了,但他仍然有着强烈的虚容心,因为他在现实中很自卑,自卑的结果就是虚荣。

    这种虚荣的结果直接导致了生活中的麻烦。他调到机关工作不久,便有三三两两的老家人,带着刘二哥的信找到了军区。

    那些日子,人们经常可以看到刘双林在军区大门口接见这些老家来的人,有的求他当兵,有的让他在城里找活干。他没有办法,只能把这些老家来人,找到一个最廉价的招待所住下,

    领着这些人,在省城里转一转,看一看,最后买几张车票,把人送走了。他是这样答复那些

    沾亲带故的乡亲的,他说:现在还没到招兵的时候,先回去等吧,等招兵了,三叔一准给你

    想办法。

    他又说:四叔,现在城里的活也不好干,先回去,等我联系好单位,再写信通知你。

    四叔就说:你小子别一当官就忘本,四叔的事你可想着。

    他说:哎——

    终于送走了一拨,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来了一茬,白天上班的时候,警卫会把电话直接打到他办公室,有的是半夜来的,便直接把电话打到了方部长家里,电话无是方部长接的,最后是孙阿姨到楼下喊方玮,方玮又喊醒刘双林,折腾了一圈,很不太平的样子。他只能在半夜三更时出门,当然,出门前没忘记在放钱的抽屉里拿出一些钱去安顿那些找上门来的父老乡亲。

    他没法把这些父老乡亲住方部长家里领,他知道,方部长一家人是不会欢迎这些父老乡亲的。

    乡亲们临走时就挺不高兴的样子。

    有人说:双林呢,你是不是怕媳妇哇,咋家里都不敢让我们瞅一眼。

    刘双林忙说:军区房子紧,我调过来的时间太短,到现在我还住在招待所呢,等日后有了房子,大家伙就到家里住。

    又有人说:那媳妇咋不来看我们一眼,你把媳妇领家时,我们可都去看她了。

    刘双林就红了脸道:她忙,天天三班倒,她在医院工作,病人多得很,我有时一星期都见不上她一回儿。

    众乡亲在疑惑不满中走了,刘双林望着开走的列车,他才长吁口气。几天之后,他就接到了父亲的信, 信中自然是不满的,说他慢待了乡亲们,连家门都不让进,这样下去还让他这个当爹的以后怎么在放马沟里过下去……

    他读着父亲的信眼泪就流了下来。

    时间一长,孙阿姨对刘双林也很不满,孙阿姨有一次在吃晚饭时就说:小刘哇,半夜三更的还有人找你,这样不好。你爸身体不好,这你知道,大半夜的他一接电话,后半夜就睡不着,这对他的病不好,小刘哇,这方面你以后要注意。

    晚上和方玮走进他们的房间时,方玮对他的这种行为也表示了不满,她说:抽屉里的钱都被你拿光了,咱们现在住在我父母这,吃住都不用愁,以后,咱们自己过日子了,下月的工资,这月就花了,这日子还怎么过。

    刘双林就躺在床上,双后抱头,心里乱得很,也烦得很。他真的说不清以后这样日子该怎么过。乡亲们对他不满意,父亲对他也不满意。在这个家,孙阿姨是不满意的,方玮更是不满意。刘双林觉得这日子过得一地鸡毛,烦透了。他感到压抑,在方部长家里生活,时时处处地受到限制,就连喘口大气,他都得看看周围有没有人。这些,主要来自心里上的一种无法言说的压抑。当时,他和方玮是以方部长身体不好调来的,他现在又不好提出来,搬出这个家,没有自己的家,生活在别人的屋檐下,他永远会感到压抑,眼前的空气似乎稀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