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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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床 (第1/3页)

    “六月二十一号晚上你在干什么?”

    他们第三次问我。

    他们愚蠢地认为,对我进行一连串地发问,突然回到这个老问题上,我就会上当。真是可笑,我会那么白痴?

    “睡觉。”

    “跟谁睡?”

    “跟我。”

    “有谁能证明?”

    “没有。”

    他们泄气了。显然他们低估了我。主审的那个男警察很恼火地把帽子甩在桌上,气愤地点了根烟,不怀好意地怒视着我。年轻的女警察一动不动地望着我,她大约二十五六岁吧,或者再大一点,很成熟,也很有女人味。威严的大盖帽下是一张让人疼爱的脸,化着淡妆。很奇怪,她也喜欢黑色唇膏。

    男警察抽完了烟,气呼呼地说:“你不说是吧,那好,我就让你坐三天三夜!”

    “笑话!我进来已经十个小时了,他们什么也没得到。再过两个小时,他们就会乖溜溜地放我走。否则,我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想抽烟,感觉有点困。这些可恨的家伙,到现在连水都不给一口,等着瞧吧,我心里说。我当然不会跟他张口,这家伙贼着哩,说不定他抽烟就是为了引诱我,传唤我时我手里正夹着一根香烟,细长的那种,那家伙后来还从烟缸里捡起来,闻了闻。蠢猪!我又骂了一句。

    我的目光落在女警察脸上,她照旧盯住我不放。她盯了有两个多时辰吧,见我望她,也不躲开,而是迎着我的目光,很大胆。她的目光好特别,暖暖的,不像警察的目光,倒像,像什么呢,我摇了摇头,把目光挪开了。

    我得有所防范,要是让他们瞅出破绽,那就完了,给他们缠上是很麻烦的,我必须尽快摆脱他们。

    六月二十一号,这座北方的中等城市发生了一件事。事儿不大,但麻烦。

    一位名叫李镇道的男人死了。这家伙是个政协委员,四十二岁,年富力强,他是本市最高学府艺术学院的院长,顶着很多头衔。他死在艺术学院的小二楼里,警察怀疑是他杀。

    那座小二楼在学生公寓后面,掩在一片榆树里。小二楼以前是专门接待省上或外地来讲学或交流的艺术家的,后来改成了豪华公寓,院长李镇道住的那套临着湖,三面都有阳台。

    夜色迷蒙的时候,坐在南边的小阳台上,微风从湖面上荡过来,拂在脸上,凉凉的,很湿润。要是面前再放一个小茶几,摆一杯法国红葡萄酒,然后听一段笛子独奏或是萨克斯,该是多么的享受。

    当然,演奏的一定是艺术学院的学生。他们大多在十八九岁,正是最美的季节。演技也许差一些,但这没关系。院长李镇道会在某个时刻站起身,轻轻走过去,给他们纠正错误。

    这时候月牙儿会从茂密的榆树叶间泻下斑驳的光,月光柔和地洒在阳台上,映出两个朦胧的影子,一个年轻健美,一个略有点老但不失温柔。两个影子在月光下颤动着,发出些微的模糊的声音。那声音很快让湖中的蛙鸣淹没了。

    大地在风中轻轻抖颤。

    对院长李镇道的那套豪华公寓,我并不陌生。客厅足有一百平米,铺着暖色调波斯地毯。毯子软软的,赤足踩上去,有一种如坠云层的幻觉。李镇道常常坐在落地窗前。那儿有一张藤椅,他的眼睛微眯,带着欣赏或迷醉的色彩,手指在腿上轻轻拍打着节拍,这说明他正在欣赏一段舞蹈。跳舞的是他从百余名学生中精心挑出的。很年轻,发育得很美。搞舞蹈的孩子就是这样,发育比别的孩子快。这位男孩儿,从背影望更像是女孩儿。颀长的身姿,细腰,臀的轮廓几近完美,黑色的非常有质感的舞裤勾勒出他修长笔挺的腿,身体很有弹性。李镇道心里咕嘟一下,觉得那身子像充满力度的弓,随时会从舞衣里弹出来。李镇道变换了个坐姿,做了个深呼吸。男孩做一个飞翔的动作,把整个身体打开,李镇道的目光便倏地定住了。呼吸紧张,甚至有点接不上气。他再次挪动下身子,用力抻抻腿。男孩一个飞转,整个人呈现在他面前,客厅的灯光是专门挑选的,有舞台上的效果,要是调低一些,色调是极其暧昧的。李镇道在瞬间僵住呼吸,目光近乎凝止,他快要窒息了。

    还好,他挺了过来,使劲咽几口涶沫,用以平静自己。但平静往往是很难的,李镇道做不到这一点。男孩面色娇羞地闪过身去,留下一大片空白。李镇道端起茶几上的高脚杯,里面的法国红酒质地透明,摇曳出一个虚幻的影子。李镇道的兰花指微微抖颤,不过他还是坚定着,没让红酒洒出来。呷一口红酒,李镇道全身通畅,又能坚持着看下去了。

    那是一套很美的动作,加上舞者年轻健美的躯体语言,把一切都演绎在地毯上。李镇道轻轻鼓掌,以示赞赏,然后他起身走过去,在地毯上给男孩做一连串示范动作。李镇道毕竟老了,身体的各部位不那么和谐,隆起的肚子也使他的舞蹈动作大打折扣。不过男孩看得很认真,学生么,哪能在老师面前造次,何况是声名显赫的院长。

    李镇道做完,然后让男孩再来一次。遇到走形处,他会手把手教男孩,这个时候他们的身体不可避免地要发生接触,李镇道一经碰到男孩的身体,全身会激流一般战栗一下,屋子里的空气会在瞬间凝固。很压抑,要死的那种。男孩的气息呼在李镇道脸上,心跳在剧烈加速。李镇道的身体也起伏着,有个地方动作特别明显。他的呼吸已不叫呼吸了,手长久地搁在男孩身上,无法拿走。

    按照后来警察的说法,李镇道是死在阴面的小卧室里,那间卧室我从来没进过。有次我问李镇道,里面是什么,李镇道说,是一间小储藏室,放着一些档案或账册什么的。我便没多心。其实我那时应该想到,这么豪华的一套公寓,怎么会只有一间卧室呢。

    李镇道斜躺在床上,躺在他最心爱的淡粉色床单上。床单是全新的,纯棉。左手垂在床上,右手呈半握状,弯曲在空中。顺着右手往下看,那只经常握在他手中的高脚杯碎在地上,小半边裂了出来,像一张微微启开的唇。

    鲜红的葡萄酒血一样渗开。

    现场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李镇道半裸着,衣服还没来得及脱,脸上是活着时一如既往的微笑,很平和,很幸福。只是眼睛有点异常,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带动表情便永恒地睁在了那儿。

    按说这样的案子也可以做自杀定论,反正又没人起诉,可警察不。警察一再坚持是他杀,甚至无端地认为是情杀,所以我被第一个扯了进来。

    我是李镇道的妻子,尽管我跟李镇道分居几年了,可警察还是第一个怀疑了我。

    “六月二十一号晚你跟谁在一起?”男警察突然又发问了。

    “没跟谁,就我自己。”我回答得很冷静,见他失望地盯住我,我又补充一句:“不行呀?”

    男警察无话了。他的阴谋被我一次次粉碎,他近乎绝望了。

    我有点冷笑地望着他,看你还有啥招。

    女警察微微动了动身子。很奇怪,从进来到现在,她一句话也不问我,完全像个局外人。只是目光无休止地搁我脸上和身上,令我难受。

    男警察无奈地望了一眼女警察,颓丧地说,你来吧。

    女警察还是不说话,目光闪烁着,脸色潮红,胸脯在起伏,双腿紧紧地并拢着,很用力。

    我的脸一红,垂下了头。

    从警察局出来,我做了两件事。一是请了律师,本市最有名的律师。二是给店里打了电话,告诉她们如果顾不过来,可以把店关了。

    接下来我得到一个消息,消息令人沮丧。说有人对李镇道的案子很重视,责成限期破案。还说清理李镇道的遗物时发现一个重要线索,李镇道留有遗书,只一句话:如果有一天我不明死亡,请注意我的妻子。

    这畜生!

    消息是一个陌生女人打电话告诉我的,我仔细玩味她的声音,的确很陌生,猜不出是哪一个。有一刻我无端地想起那个双腿并拢的女警察,但很快又否定了,怎么会呢?

    接下来留给我的时间并不是太多,我必须抢在他们前面把屋子清理一遍,免得节外生枝。

    我的腰有些痛,腿酸得厉害。在警察局待了一整天,不痛才怪。但我坚持着,很多事你都得坚持。比如我跟李镇道的婚姻,要不是坚持还能有今天?我想了想,觉得坚持有时也是一种策略,它能让人逃过很多尴尬。不过更糟的情况也可能发生,比如现在。

    屋里的很多东西是舍不得扔的,它跟李镇道无关,但很有可能让警察当成把柄。现在的警察无聊得很,对什么都很在乎,尤其一个单身女人的住所,到处都藏满神秘。我不想惹事,还是一狠心将它们扔了,然后坐在床上,怔怔地发呆。

    我刚从店里回来,有人就敲响了门。

    是女警察。

    我堵在门口,没有让她进的意思。

    她望着我,还是不说话。她换了便衣,头发也垂了下来,很飘的感觉。

    我说你可以找我的律师。她笑笑,目光却掠过我的头顶,往里探。我有些不高兴了,又说了遍,请你找我的律师。

    女警察这才开了口,我想进去。

    此时已近黄昏,平日这时我还在店里,店里生意不错,顾客要等很晚才能打发走。今儿我累,想早点休息。

    喝水么?我的声音言不由衷。其实我屋里没有水,我迷恋一种果珍饮料,包装很怪,像女人的裸体。但我不想拿给她。

    女警察在我对面的小沙发上坐下了。她把裙摆往腿间掖了掖,这样她修长的腿就走进了我的视线。我没有在意。不过我还是认为她的腿美。我穿着睡衣,睡袍的丝质很柔软很垂,一起一落都有很飘逸的动感。我想着该不该换一套正经些的衣服,毕竟面前是一位警察。我说:“不好意思,我在家里不喜欢穿得太正规。”

    我想要是她提出来我就去换。没想她说,我也是。她吐出这三个字时目光在我身上动了一下,紧跟着她问,这睡袍你店里还有么?我告诉她还有,如果她喜欢明天可以到店里拿。

    “当然,钱是要给你的。”她客气道。我说这是自然,你又不是工商。说完这话我笑了,我怎么跟她说这些呢。我应该跟她谈正事,谈完让她走。

    “不好意思,我今天不是公干。”她说。见我费解,她又说,“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为什么?”我的睫毛一挑,眼睛逼住了她。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它正在加速,正在把我往某个方向带动。女警察显得难以回答,脸兀地红起来。

    “为什么?”我又紧逼一句,但声音明显比刚才弱了下去。女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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