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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老细细的端详他。他头发蓬乱,上着一件廉价的白布衬衫,一只裤腿低挽着,赤脚穿着一双黑布鞋。乍看起来,他很象是个进城打工的农民,也就是城里人习惯叫的民工。仔细看,他却白白净净。不仅是白,而且白得很柔和,白得很光滑,白得很好看。而且,看得出,他对他的牙齿和指甲十分在意,修饰的很美。

    “你有什么意见?”

    “不是意见是建议。”

    “你的身份?”

    “她的助手。”

    他斜了一下身子,闪出一个满脸尴尬的姑娘。

    “她是谁?”

    “我是科普报的记者张慢慢。”满脸尴尬的姑娘答道。

    “你有什么建议?”陶老神情好象放松了一下。

    “建议大家看一本文献。”

    “为什么大家要看这本文献。”

    “因为这本文献里记载了和田大道同样的病历。”

    陶老一怔:“这本文献叫什么?”

    “民工”走到会议室电脑前。

    “民工”的手,柔和而娴熟的抚摸着电脑键盘,随着他手指在键盘上的滑动,侧墙大型电子彩屏上流泄般的显示出一行行英文:

    K.M.Heilmanand  P. Satz

    Neuropsychology  of  Human  Emotion

    New  York: Guilford  Press.

    他面对陶老说道:“这本书里有安东尼奥·达马西欧关于一位大脑受损妇女的描述。文献中指出,如果受损部位靠近波罗德曼区的二十四区,在一个叫做‘前扣带回’的地方,人的运动器官就可能丧失意志的支配。迈克尔·波斯纳的论文中直接提到和田大道完全一样罕见的病历,由于一种特殊类型的脑损伤引起的异己手症。论文指出,异己左手是胼胝体的相应部分受损,以至左侧区域发出指令不能到达由受损的右边区域控制的左手。文献从因特网上可以查到。田大道大脑相应部位受损与否,只要查一下脑血流就可以,这并不复杂,济南就可以做。”

    他好像很随便的讲完这些话,脸上依旧是那平淡的笑容。

    人人都有个性,人人都注意自己的形象,人人都有嗜好,人人都有脾气,人人都要面子,人人都想有个气质,人人都注意自己的荣辱得失。这些,好像他都没有。是天生的习性?是没有条件?还是不懂的生活?

    他只有平淡的外表,平淡的表情,平淡的笑容。

    他丝毫不想与众不同,难道这正是他的与众不同?

    其实,没有人没有个性,没有人不注意自己的形象,没有人没有嗜好,没有人没有脾气,没有人不要面子,没有人不想有个气质,没有人不注意自己荣辱得失。只是人人所追求的内容都不一样而已。不一样,可能是一点点不一样,也可能是跟本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和人人追求的内容根本不一样的人很少。他们不是天才,就是傻瓜。

    整个会议室的人都看不出他哪里像个傻瓜。

    现在,倒有人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陶老就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荣超、丁惠珍、秦耳也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他们好像受不了他那平淡的眼神,他们都是大人物,但他看起来既不是大人物,也不是小人物,更不是比他们这些大人物还要大的人物。他似乎是那种把大人物这一类东西看作是扯淡的人物。

    他人已走了,好像他刚才随便做了一件极小的事,好像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会已散了,人也散了,田大道很快也不见了,会议室里还有四个人,四个大人物。他们在研究大事情,研究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这两天出了太多奇怪的事,先是田大道,他花这么大本钱求他们办一件很小的事。这个很小的事还没有办,又出了件很小的事,陶老的顶头上司命令陶老一定在这次会上给田大道定性质,定一个足以使他停职的性质。这件对于陶老来说,原本十几分钟就可解决的小事,结果现在又碰到了一件小事,一件莫名其妙的小事。但却是一件要命的小事。他们已感觉到这些小事的背后一定有什么大事。

    他们现在面临的已经是件大事。今天的小事被意外发生的小事变成了大事。

    “他到底是谁?”陶老看着荣超、丁惠珍、秦耳。

    “不知道。”荣超答道,丁惠珍摇摇头,秦耳好像若有所思。

    “你们对他今天所提供文献的权威性有什么看法?”

    “不好说,”荣超和丁惠珍几乎同时答道,秦耳还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好说不行,我今天晚上就要汇报,”陶老有点着急。

    “他像不像开玩笑?”短暂的沉默后,秦耳用他已浑浊的眼神看着他们问道。

    “不像。”丁惠珍答道。

    “他像不像有预谋而来?”秦耳又问道。

    “不像。”

    “他是不是一个学者?”

    “说不上来,看样子不太像,”荣超说的有点犹豫。

    “有点像野路子,不像我们科研界的人,跟学者似乎不沾边。”丁惠珍有点不肖的说道。

    “我和诸位的看法不同,他绝对是个真正的学者。”秦耳说道。

    “为什么?”

    “因为,你们不觉得他的举止有点像一个人吗?蓬松而未经梳理的头发,赤足穿鞋,上衣口袋插两支铅笔,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你不会是说他有爱因斯坦的举止吧。据说爱因斯坦既使见总统也不穿袜子。”丁惠珍看着秦耳十分认真的表情,揶揄的口气似乎也淡了些。

    “当然,有这种举止的人并不一定就是学者,但他的这种举止却是长期寂寞专注脑力劳动的自然形体流露。其实,我早该想起是他,10年前从英国留学回济南的理论物理学博士李想谁。他研究的是一个能耗干几代人心智的选题。很多人都认为他是个太脱离现实的人。他的选择将使他失去他生命中大部分的生活乐趣和荣誉。10年,人们的确把他忘了。如果今天我没有认错人,我们就用不着怀疑他提供的文献,用不着怀疑他说的话,一个为科学抛弃其他乐趣和荣誉的人,不会有卖弄的乐趣。也不会有搞阴谋的乐趣。”秦耳说的一直很慢,他停了一下,好像有点吃力,他好像努力在大脑中寻找说服别人的理由,“我们不要认为只有位于科学界高层的人才是真正的学者。陶老,你是一个阅历很深的人,你说,是一个为了当官和升官而拼命钻计的人更容易当官,升官呢?还是一个为了老百姓的幸福而拼命钻计的人更容易当官,升官呢?”

    陶老思忖了一下,回答道:“当然是前者。”

    半天,四个人都没有说话。因为,四个人都想不起有什么话要说。没有话说为什么还不走?因为他们还有个麻烦,今天怎么汇报的麻烦。

    十三

    她伫立在窗前思想,她的思想是虫洞的思想。

    她在回忆十几天前。她一醒来就看见了自己,自己正和另外一个男人微笑着注视着自己。过去的一生,她都是在镜子里才能看到自己,现在她终于从外面看到了自己。过去,她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是一个很干小丑陋的男子,外人也是如此评价自己,今天她看到的自己比镜子里的还要丑陋。

    她知道,这个干小丑陋男子是过去的自己,现在的自己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一个小时前,她帮着这个女人躺倒在床上,按装记忆复制仪器的时侯,她还为她醒来时是否会为她自己的改变而大喊大叫担心。现在看来,复制非常成功,她除了自己的感觉,自己的记忆,自己的思想以外。没有任何别人的感觉,别人的记忆,别人的思想。这个女人的记忆已经全部被抹掉。自己,也就是虫洞的记忆已经成功的复制到这个女人的大脑里。

    “成功了,我们复制成功了。”我听到我的声音柔美而细小。我看到他们狂喜的手舞足蹈。这么一会儿,我已经习惯这样把面前的虫洞当作别人了。面前的虫洞在我的思想中已成了“他”了。

    十四

    大家都知道董老万有一副好棺材。大家都知道董老万死后村干部不会让他躺进这副好棺材。大家都知道董老万的这副好棺材已经二十年没有卖出去。大家都知道这副好棺材现在已成了破棺材。

    今天,大家都知道董老万的这副破棺材终于有了买主。董老万在村里找了八个壮汉,董老万雇了他大侄子的汽车。

    董老万张罗着把棺材装上汽车。他给了他大侄子一个地址。然后,转身进了院子,轻轻的关上院门,从门缝看着汽车开走,看热闹的人群散去后。他开始笑了,而且越笑越厉害,最后他终于笑的开始咳嗽,而且越咳嗽越厉害。他已经咳嗽的直不起腰来,但还没有咳嗽的睁不开眼睛,他看见了四只脚来到他的身前,两只是他几十年都看烦了的大地瓜脚,两只是穿着亮晶晶小皮鞋的姑娘的脚。同时他也听到了咯咯的笑声,一个他曾听到过的姑娘的笑声。

    他开始停止咳嗽。他一抬起头来就看到一个他曾见到过的姑娘的笑脸,他也看到他老婆子洋洋自得的神情和她手里拿着的五千元钱。

    “我跟张记者说了。”他老婆子十分得意的说,“我看这回村里谁还会为这头猪和这口棺材笑话咱。”

    她忽然停止了话头,因为她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头。她看到她老头子的脸已气的变了型,他看到她老头子用死鱼一样的白眼瞪着自己,好像想要说话而又说不出来。

    她有些不懂了,老头子刚才不是比自己还喜的不得了吗?她看了看张记者,张记者此时正开心的看着她的老头子。

    “恭喜大叔发财。”张记者一开口说话就咯咯的笑起来,在这咯咯的笑声中董老万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把一头猪装神弄鬼卖了五千元真是好本事,听说这里面还有两千元的保密费,有什么秘密,说说咱也听听。这年头利用迷信搞诈骗的人不少,但能惊官动府的却不多,你知道吗?这回你马上就会成为名人了。

    前几天我两次来采访你那头会骂人的猪,虽然,我一直没有福气听到那头猪骂我,我还是挂念着你老人家和它老人家。今天我本来想采访你用棺材发送活猪。不料想,一头猪,一口破棺材,你居然卖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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