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断竹 第六十七章 写信的少年

    第一卷 断竹 第六十七章 写信的少年 (第3/3页)

第二天时就惨多了,两边儿肩膀都红扑扑的,哪边儿挨到了扁担都疼的钻心。又加上那段时间风雪不断,个儿还小小的张木流走几步便会滑倒。

    他记得,这小子那时挑着水桶取水时,故意将水桶重重放下,为的就是让不远处的竹林茅屋听得见这边响动,让那个住在茅屋里的邋遢汉子出门喊一句,“行了,今天就到这儿,不用挑了。”

    可麻先生始终没出现,张木流也只能继续挑着扁担慢悠悠挑水。

    那天可能是张木流小时候最委屈的一天。挑着水桶的小男孩踏着雪往上走,一不小心就滑倒,虽然极力护着两只水桶,可还是漾出去多一半儿水。张木流眼泪不住的往外流,可硬是没哭出来一声儿。只是站起身后皱着鼻子一脚又一脚的踢着脚下的雪,好半晌后还是不消气,又长大嘴巴无声大喊,握住拳头把那路边的竹子打个不停。等竹枝上的雪花儿淋了一头,从脖领子灌下去,张木流这才消停了。擦了擦眼泪,捡起竹桶皱着鼻子重新打水。

    当时麻先生与张树英其实都看得到,并没有失望,因为小小年纪,发完一通脾气还能再去坚持做什么,已经很好了。

    最让两人开心的,是那个小男孩第三天挑水的时候,肩头挑着竹桶,手里拿个小扫把,一路从家门口扫雪到井边儿上。

    其实是很小很小的事儿,却将张木流心性一览无遗。也是应了张木流一直挂在嘴边儿的那句话:“做不做得到,得做了才知道。”

    张树英忽然说道:“疼不疼?”

    张木流笑着说:“哪儿能不疼啊!给人戳了那么大一个窟窿。”

    又灌了一口酒,张木流笑着说:“现在总能告诉我一些事儿了吧?”

    青衫男子转头看向乐青,后者狗眼滴溜直转,讪笑道:“您说您的,我不听了,不听了。”

    乐青心里骂骂咧咧,“境界高了不起啊?我还年龄大呢!你比的过我吗?”

    一旁的白麒麟嗤笑道:“单论脸皮,那位可全然比不过你。”

    乐青转过头,这天儿没法儿聊了。

    张树英也没有设什么阵法,乐青他们听到就听到了,至于旁人,任他境界再高,能听到这儿半点儿动静,那说明我张树英白活这么多年了。

    青衫男子淡淡开口:“我们小竹山,是极早时便存在的一处古山,与你所知道的差不多,相当于执掌律法的地方。天庭陷落之前,有我们的存在,才有这天下太平。后来天庭破碎下坠,中土世界失踪不见,方外未开化的天下大肆入侵,于是我们便又成了守门人。再后来,有人补天,其实就是堵住了那扇大门,我们小竹山,每千年就得有一人去当那守门人,同时也会硬生生将境界拔高。”

    张木流问道:“那大门,是在两界山吧?可……”

    一句话始终没问出来。

    张树英当然知道自己儿子想问什么,于是轻声道:“小竹山的大祸,虽然跟陈束城有关系,可关系不大。你要知道,我们小竹山是相当于一个葫芦塞,唯有将葫芦塞拔掉,里边儿的东西才出的来。夺取几姓的传家物,是有人谋划许多年的事儿了,那天晚上来袭之人,有远高于大乘境界的存在,即便是我,也无可奈何。”

    青衫男子身形忽然有些虚幻,他笑了笑,伸手拍着张木流肩头,声音醇厚:“流儿,小竹山是你的家,有些事儿你得担着,可没必要都担着,老一辈还没死绝呢。你也有你的江湖,你得多走走多看看。你知道我这么些年,最难受是在什么时候吗?是在有个小家伙,夜里偷偷挪开床,掀开地砖后取出一个竹筒,倒一把葡萄籽儿捧在手里眼泪长流的时候。”

    幼年时有无数个日日夜夜,受了委屈的张木流都会捧着那一把干瘪的不像样儿的葡萄籽儿,蹲在墙角默默流泪。

    其实哪儿有不难受的事儿,有的只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很难受罢了。

    张树英递去一块儿竹牌,说想知道的都在里面儿,得境界高一些了再打开看。

    说完后一袭青衫便愈加虚幻,张树英拿着竹麓看了好半天,然后持剑顺着小溪往上去,张木流站在后面目送父亲。

    那个并不老的男子最后笑着说:“臭小子真厉害啊!以后一定带着孙女儿来看看我。”

    张树英消失不见,张木流攥着竹牌怔怔失神,好半晌后才又举起酒壶喝了一口酒,那小腹伤口忽然就又痛了。

    有个背剑少年站在远处看着白衣青年,想说话却又不知说些什么,于是就那样静静看着。

    张木流转身笑着问道:“怎么啦?”

    刘工憨笑半天,最后喊了一句师傅。

    白衣青年嗯了一声。

    ……

    长安城东北角的轩王府内,还是那个百花丛中的凉亭,王妃拉着个红衣女子的手,看着少去大半儿的月亮笑着说:“你可能不知道,别说你了,就连紫棠都不一定知道,流儿心中其实住着个很孤独很孤独的人。他能与任何人有说有笑,可除了在意的人,远游路上所谓的朋友,更多只是能聊几句话罢了。有几件小事儿,压在他心头极重极重。”

    离秋水笑着说:“他都与我说过,第一次是偷了家里几枚钱买酒,惹得奶奶与他结拜大哥家吵了好几天。第二次是他弄坏了大姑姑家的东西,姑父气的大骂,他却没敢出声儿,是小乐跟姑父说自己弄坏的。第三次是少年时第一次远游,在一个叫游方的客栈,见了一身锦衣的史嘉铭。”

    其实离秋水很想说一句,何姨怎么会不知道这些事儿?

    带着张早早重回那湖畔小院儿时,何紫棠给了离秋水一封信,封面写着三个字。

    “我亲启”

    那封信只有短短几句,何紫棠说是张木流在吴国的那个小城开铺子时,夜里写的。

    信上说:“从今天起,别再做个孤独的人了。你要与某人书信来往,说些近来琐碎,说些家长里短,说声见字如面。”

    离秋水知道,那个某人,说的是长大后的张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