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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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都没有咬掉……

    3

    北山阵地争夺战,和松毛岭、古岭头、鸡公山、大王庄那些战斗一样惨烈,同样深刻地留在我记忆之中,即使到了耄耋之年,我也还能够记得一些生动的细节。战斗打响后,我带着三十多个战士向北山阵地发起了猛烈的攻击。我们排是尖刀排,承担了打头阵突击的艰巨任务。我将三十多个战士分成了三个战斗小组,分头向北山阵地扑去。

    我们冒死往上冲,敌人的手**如雨般落下,我们也不停地往敌人的阵地上扔手**,爆炸的声浪一波连着一波,密集的子弹如急风骤雨。我们这个战斗小组的战士牺牲了不少。薛兴旺一直跟在我的后面,我不时提醒他:“小王,小心敌人的手**!”他仿佛没有听见我的话,也许真的听不见我的话,我的耳朵里只是手**的爆炸声和子弹的呼啸声。突然,我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推倒,我的四周有十多颗手**爆炸。我站起来,回头看了看王中海,发现王中海就站在我刚才的位置上,刚才是他把我一把推开的,我不知道这小个子兵哪来这么大的力气。我发现他的左眼被炸瞎了,另外一只眼睛也鲜血模糊,鲜血从那个眼窟窿里直往外冒,那眼球吊在外面,还连着筋。我大喊着:“小王——”

    这时,一个战士朝他爬了过去。

    那是他的班长薛兴旺。

    薛兴旺的腿被炸断了,还剩一层皮连着,血像洪水一样往外冒。

    王中海也朝他爬过去。他们凑在一起,相互问着对方的伤势。王中海摸到了薛兴旺的断腿,赶紧拿出自己身上的急救包给他包扎上,暂时止住了血。薛兴旺说:“小王,你的眼睛——”

    我带着另外两名战士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和敌人血战,我实在分不开身顾及他们。

    王中海从旁边一个牺牲的战友的身上摸到了一个急救包,把那只掉出来的眼珠子塞回眼窟窿里,自己包扎起来。薛兴旺焦急地说:“小王,你看我现在怎么办?”王中海说:“班长,我先把你背下去,然后再上来给你报仇!”王中海低声吼道:“不行!我就是剩下一口气,也要和美国佬拼到底!”王中海想了想说:“班长,这样好不好,我的眼睛看不见东西了,你的眼睛好用,我背着你往前冲,你看到敌人就给我狠狠地打他狗日的!”薛兴旺说:“好,就这么办!”

    那时,我和那两个战士朝一个山头上猛攻。不一会儿,我身边的那两个战士也牺牲了。这时,我看到王中海吼叫着,背着薛兴旺朝山头上冲去,薛兴旺也吼叫着,端着转盘枪,疯狂地朝山头上射击,那情景使我也变得更加疯狂了,也吼叫着朝山头上冲过去。

    山头上已经不见了敌人,活着的撤到不远处的阵地上去了,死去的敌人再也不可能爬起来抵抗我们了。前面不远处的一个阵地上,连长和几个战士也还在浴血奋战,我估计,我们连死得差不多了。我们排就剩下我们三个人了,除了我完好无损,一个腿打断了,另外一个也变成了瞎子。山头上是一片焦土,散发出硝烟和血腥混杂在一起的浓烈气味。连以前挖好的壕沟都炸平了,山头上是厚厚的一层虚土,风一吹,尘土飞扬,根本就找不到掩体的地方。王中海对我说:“排长,我们把敌人的尸体垒起来吧!”这是个好主意,我们就把敌人的尸体拖在一起,垒起了半人高的尸墙,我们就依靠这堵尸墙,抵挡敌人的反扑。

    王中海和我把所有手**的盖子都拧开了,放在薛兴旺的旁边,他不能走动,连爬也困难,这样他就可以随时抓到手**,朝疯狂反扑的敌人扔过去。敌人从各个方向朝北山阵地反扑,我手中的转盘枪的子弹一次次地打光,王中海他们也一次次地打光弹药。王中海手中没有什么可打的,没什么可扔了,就爬出去,在阵地上摸索能够打的武器,摸到手**就扔手**,摸到爆破筒就朝敌人扔爆破筒。我的眼睛可以准确地看到那些东西,也能走动,就拣了很多武器交给薛兴旺。

    薛兴旺突然指着连长他们坚守的阵地,对我说:“排长,你看,连长那里快守不住了,好多敌人啊!你赶快过去支援他们吧,我们在这里死守,你放心,只要我们还没有流尽最后一滴血,就不会让敌人轻易地占领这个阵地!”王中海听了薛兴旺的话,也说:“排长,你快去吧!我们一定能够守住这个阵地的!”我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他们的样子,心里又难过又窝火!我不能把他们扔在这里!可连长那边又危在旦夕。薛兴旺大声说:“排长,你快过去呀,再不过去就晚了!”我不再说什么了,抓起几个手**,插在腰间的皮带上,端着转盘枪,吼叫着朝连长的阵地冲杀过去。

    我走后的情形是后来还活着的王中海对我讲的。薛兴旺只能坐在那里不能动,打光了弹药也没有办法去找。王中海还是爬来爬去在地上到处乱摸。他那一只被鲜血糊住的眼睛还能够模模糊糊地看见敌人在动,只是大概辩别个方向乱打一气。王中海在找弹药时,听到了一声爆炸,等他爬回去,喊薛兴旺却没有人答应他了,摸也摸不到薛兴旺了,那堵尸墙也倒了,他知道薛兴旺已经和冲上来的敌人同归于尽了。这时的王中海已经没有力气了,站也站不起来了,他背靠在一面坡上,大口地喘息。弹药也只剩下摸到的两个弹盘。他往转盘枪上卡上了一个,压在腿下,只等敌人上来拼了!渐渐地,王中海听到了拉杂的脚步声,敌人哇啦哇啦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他一句也听不懂,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敌人围了过来,越靠越近,王中海仿佛可以听到他们的呼吸,他心想,再靠近点,再靠近点,靠得越近越好。他的枪压在大腿下面,心想等他们越聚越多了,就可以一次消灭他们多点,反正一死,怎么也得够本!那些敌人其实把他当成死人了,有个敌人还过来踢了他一脚,他屏住呼吸一动不动。那个敌人说了一句什么话后就和他的那些同伙坐在了一起,有人还点燃了香烟。王中海心想,狗日的,还真当我是死人呀,我不死,就要你们死。他把枪从大腿底下抽出来就开了火,他在愤怒的枪声中听到敌人哇哇乱叫,打完枪后,阵地平静下来,他也觉得头晕沉沉的,昏睡过去……

    那一仗,我们连打得只剩下了五个人,王中海是其中的一个。战斗结束后,我们来到了那个山头,找到了昏迷中的王中海。连长和我都在呼喊着他的名字,他从死人堆里神奇地抬起了头,说了声:“我在呢!”说完又把头埋下去,继续昏迷。连长对我说:“麻子,你力气大,赶紧把他背下去吧!”我背起了他,没想到那么瘦小的人竟然那么的沉,也许是我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吧,我的双腿发软,我咬紧牙关,无论怎么样,也要把这个小兄弟尽快送去治疗。我背着王中海下山时,他竟然在我的背上又打又咬的,他一定是打疯了,昏迷中还做梦打美国佬呢!

    那段时间,我每天只要闭上眼睛沉睡,就会梦见很多战友血淋淋地站在我的面前,密密麻麻的,看不到边,他们有的断手断脚,有的只剩半个头颅,有的肚子或者胸膛上有个大窟窿……他们哀号着,伸出手来抓我,我听见他们的哀号,浑身不停地抽搐。他们仿佛在对我说:“排长,把我烧了吧,让我的灵魂飘回故乡——”每次我从噩梦中醒来,浑身是汗,口里喃喃地说:“烧了,烧了!”弄得大家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不能说出我梦中的情景,那是我内心的事情,和别人无关。有一天,我对连长说:“如果我死了,你一定要把我烧了!”他疑惑地问我为什么,我冷冷地说:“没有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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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争夺北山阵地那一仗打完后,上官雄在和孙德彪通话时,问起了我的情况,上官雄说,我这个兄弟命大,也命苦!孙德彪听了他的话,说,麻子好样的,打完仗回国后,咱们一定要给他张罗一个媳妇呀!后来孙德彪在开庆功会时碰到我,把他们说的话告诉我,我只是笑笑,能不能回国还是个问题呢,想不了那么远。后来战争进入了冷战对峙的状态,我们部队换防到一个叫清川的地方,接管了清川前线的防务。

    我们连负责清川河北岸两公里长的防线。

    我经常埋伏在清川河北岸的草丛或者壕沟里,和对岸敌军阵地上美国佬的狙击手较量。想起那段时光,真是很提气的,虽然没有炮火硝烟,却也是那么的惊心动魄!

    朝鲜给我留下的最大的记忆就是成堆的尸体和被炮火烧焦的土地,另外就是寒冷,那刺骨的冷多年后想起来,还令我牙关打颤,仿佛自己就是躺在冰块上的尸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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