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个世界,残酷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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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这个世界,残酷又美丽 (第1/3页)

    清明这天,半阴的天空,上午开始,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西山的墓园,草色青青,一座座墓碑星罗棋布,交错纵横。活着的和死去的,过去的和现在的,对的和错的,伤心的和无法遗忘的,在这一天,如此靠近。

    韩恕一站在一座墓碑前,望着石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人,还是那副清俊儒雅的样子,淡淡的眉宇,微扬的唇角,微微眯着眼睛,好像在对他微笑。

    “人们总是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而我终于认识到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己爬上来……”这是韩恕一曾经在一本书上看到的话,忽然觉得,跟他此刻的心情如此接近。

    他安静地站了一会儿,将带来的鲜花和红酒放在墓碑前,低声说:“兄弟,对不住,六年了,都没来看看你。”他从包里拿出一块餐布,又拿出两只酒杯,掏出开瓶器,把红酒打开,倒好。

    做完这一切,他靠着墓碑坐下,毫不在意地上的泥土,一只手端着酒杯,另一只手搭着膝盖,望着远处的风景。

    这块墓地是他选的,安静隐秘,视野极好,坐在这儿,能看到绿色的山谷,和天边的流云——他记得,顾清明喜欢安静。

    雨丝细如牛毛,打湿了他的衣服,韩恕一却完全没有起来的意思,望着远处的绿树和雾霭发呆。

    “我最近见过立夏和谷雨,立夏……还好,谷雨没怎么变,跟过去一样,小丫头很努力,日子也过得去,就是说话有点噎人,不过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跟她相处是门学问,我得慢慢适应。”他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低着头,很久很久,久得好像在数地上的沙土。

    过了半晌,他转过脸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刚才说了慌,立夏不好,很不好,我很想帮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帮。我查过,这六年,她进过三次戒毒所,每次出来,很快又吸上了。我问过她在戒毒所的辅导员,所有人都说,她没救了。

    “还有谷雨,这么多年她都是一个人生活,十六七岁的小女孩,就自己学着谋生。因为找不到工作,被房东驱赶,被无良的雇主欺负,吃了很多苦。可怜那小人儿,连抱怨是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在街上遇见,她说跟我不熟,我还以为她是故意的。可是,她有那个病,你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我早点知道,我怎么也不会……”

    他忽然顿住,接着苦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虚伪?是啊,我也觉得自己挺虚伪的。其实,就算我知道又怎么样?不会有任何改变,我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他转过脸,看着墓碑上的照片,笑了笑:“你对我挺失望的吧?我也对自己挺失望的,这么多年,我都不敢来看你。你那么疼爱那两个妹妹,我保住了她们不死,却不能让她们好活,我该怎么面对你?那天在会所看到立夏,我忽然就不怕了。只是……一切都太晚了。”

    雨慢慢停了,他也差不多湿透了,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擦了擦镜片,重新戴好。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可是,他流不出眼泪,一滴都没有。

    六年时光,能让枯木逢春,川流干涸,绿茵荒芜,何况是一个人?他觉得自己身体里有一部分已经死去,有一部分却还活着,活着的那部分没日没夜地叫嚷着委屈和不公。

    可是,那又怎么样?

    等他回到家,换身衣服,又是那个仪表堂堂的大律师,韩家的少爷,这就是他的人生。哦,对,还有跟叶家的合作,等合同敲定,他们就要正式签约,这是他堂哥口中的双赢。

    雨彻底停了,空气里透着泥土和雨水的味道,韩恕一看着远方高远的天空,讽刺地笑了笑。

    “你活着时候曾经说过,叶韩两家应该合作。你说叶念泽跟我堂哥都是人中龙凤,有决断,有眼界。如果成为一个利益团体,或许能改写这座城市的历史。现在,他们真的走到一起了,在你被叶念泽逼死之后……

    “兄弟,六年了,我还是不愿意相信,你会杀了巧巧。可是我没有证据,我是个律师,我明白这种事不能凭直觉。但现在除了直觉,我找不到任何理由支持我的想法。

    “有人说,鬼神是无所不知的。如果你在天有灵,能不能告诉我,真相究竟是什么?巧巧,究竟是被谁害死的?”

    韩恕一不再说话,呆望着雨后灰白的天空,然而没有人回答他,准确地说,是没有鬼神来回答他。

    传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沧海桑田,瞬息万变,须臾之间,山可平,水可干,诸神都在匆忙赶路,哪里管得了人间疾苦?

    他长叹一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收拾好桌布和酒杯,正准备离开,耳边听到脚踩树叶的声音,抬起头,跟一双乌沉沉的大眼睛对了个正着。

    “谷雨?”韩恕一惊讶地看着来人:“你怎么来了?”

    小姑娘拎着蛋糕,微微侧着头,奇怪地瞧着他:“我不该来吗?”

    她当然应该来,她是顾清明的妹妹,他能来,她为什么不能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以为……”韩恕一为难地搓了搓手,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谷雨看了他一眼,把蛋糕盒放在墓碑前,又瞅了瞅他:“你以为我是白痴?我不是白痴,我只是……”

    韩恕一说:“我知道,我查过你在康复中心的病历。”

    谷雨“哦”了一声,就没别的表示了,打开蛋糕盒,拿出塑料刀叉。

    韩恕一坐在那儿看着她忙活,好奇地问:“你为什么带蛋糕过来?”

    “今天是哥哥的生日,你不知道吗?”

    韩恕一这才想起来,是的,顾清明是在清明节出生的。

    记得当年他跟他开玩笑,口无遮拦地说:“你这个生日挺好,别人扫墓,你庆祝;人家吃元宝蜡烛,你吃蛋糕。”

    谁能想到,当年有口无心的玩笑,竟然一语成谶。

    他的情绪又一次低落下去,就在他茫茫然,不知所想的时候,一块蛋糕递到他面前,蛋糕上的草莓远看鲜美可爱,忽然逼到眼前,倒吓了他一跳。

    “喏,给你。”谷雨将左手的蛋糕递到韩恕一面前,自己对着右手那块,咬了一口。

    韩恕一惊讶地看着那张上下蠕动的小嘴,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给你哥的祭品,你就这么吃了?”

    谷雨抬头看着他,对他的惊讶十分不解:“蛋糕不是拿来吃的?”

    是,蛋糕当然是拿来吃的。

    可是……难道她不应该先放在他哥哥的墓碑前,像他一样,说几句感人至深的独白,表达一下她的悲伤和怀念,讲诉一下自己这一年的生活和遭遇,以此来告慰亡灵——这样才对吗?

    这么悲伤的时刻,怎么到了她这儿,就画风突变?

    “你是不是应该先祭奠一下你哥哥,然后再吃?别人看到我们这样,会觉得我们不是在扫墓,倒像是郊游。”

    谷雨擦了擦手,又切了一块,放在墓碑前:“哥哥每次过生日,都会先切一块给我,我吃完之后,他才会吃,顺序就是这样,不能变。”她又一次向韩恕一递上那块蛋糕,“这是你的。”

    韩恕一盯着那块蛋糕发呆,他不喜欢吃甜食,所有的身体语言都写着拒绝,可眼前的小姑娘,完全没有放下的意思。他想起了那个尴尬的苹果,叹了口气,顺从地接过来。

    部分行为模式固定,僵硬,不懂转变——这是她的病症之一。

    在谷雨的世界,没有这种行为是“对逝者不敬”的认知,用医生的话说,身患谷雨这种病的患者,他们对这个世界的看法,完全是另外一个格局。

    感觉到韩恕一的目光,谷雨扭过脸,“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奇怪?”

    韩恕一望着她,一时答不上话来。

    谷雨用手拨弄了一下自己的齐刘海,低声说:“我也觉得自己奇怪,但我不是白痴,我只是……有时候弄不懂你们的意思,而你们也听不懂我的意思。立夏总说我是白痴,你相信她吗?”

    小姑娘直直地望着他,仿佛想确定什么,他下意识说:“不相信。”

    谷雨点点头:“那我们可以做朋友。”

    韩恕一看着她,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忍不住问:“立夏怎么那样对你?”

    谷雨拿着塑料餐刀,准备把剩下的蛋糕都切了,随口道:“她以前就是那样,只是那时你跟她关系好,看不到。”

    韩恕一脸上一热,的确如此,那时他去顾家做客,眼中就只有立夏,而谷雨……

    他瞧了瞧正在认真跟蛋糕奋战的小姑娘,六年前,在他心里,她只是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女孩,干瘦,古怪,每天睁着一双警惕的大眼睛,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的确不讨人喜欢,他也就不怎么留意她,所以并不知道,原来在他眼里乖巧懂事的立夏,一直都在欺负她。

    韩恕一有点内疚地说:“对不起,我那时应该多照顾你一些。”

    谷雨正在研究怎么能把蛋糕切得更漂亮些,听到这话,有点奇怪地瞧着他:“又不是你的错,而且哥哥会照顾我,只是哥哥后来不在了,我要自己照顾自己。”

    “你怎么照顾自己?”

    “少说话,多做事,把自己当哑巴。”

    “你在工作的时候,也不跟人说话?”韩恕一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尽量少说,把复杂的问题交给别的同事来回答,我只管做事就好了。”

    小姑娘终于把蛋糕切好了,每一块都大小均等,上面的草莓完整可爱,她觉得自己忙完了一件大事,觉得有点累了,就坐下来,学韩恕一的样子,靠着石壁。

    “我过去一开口就得罪客人。明哥的面店没开张之前,我换过很多份工作。”她伸出九根细如青葱的手指,一根一根数:“我卖过面包,送过牛奶,在超市搬货,做过收银员,还卖过报纸……可是每一份都做不长,干不了几天就被老板炒了,直到遇见明哥明嫂。”

    “他们愿意用你?”

    谷雨摇了摇头:“不,他们也不愿意用我。”

    韩恕一奇道:“那你是怎么得到那份工作的?”

    “我求他们,站在店里不走。”谷雨把脸搭在膝盖上,小声嗫嚅:“也是因为实在走不动了,我记得,那天我一整天都没吃东西,满屋都是牛腩的香味,我感觉自己的胃就像要跳出来一样,眼睛盯着客人的碗挪不动地方。明哥看我可怜,就给了我一碗牛腩面。”

    说到这儿,小姑娘伸出舌尖在唇角舔了舔,继续说:“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牛腩,我当时就想,要是能在这儿工作,应该不错。吃完之后,我就跟着明哥,他干什么我干什么。他撵我,我就跟他讲,只要管我三餐就够了,我可以只干活,不说话,一句话都不说。明哥心软了,就答应让我留下了。”

    韩恕一默默听着,觉得鼻尖有些发酸,这些事他大致知道一点,此刻从谷雨的嘴里听到那些琐碎的细节,心里还是难受。

    因为有交流障碍,像谷雨这样的病人,对某些隐喻、暗喻、讽刺、嘲弄,都只能理解表面的意思,听不懂其背后的含义,也感觉不到外界情绪的变化。

    所以,他们总是给人一种不礼貌的感觉,也因为这样,让他们活在这个世上处处碰壁,几乎举步维艰。

    想到这些,韩恕一忽然为眼前的小人儿感到难受。有什么比活在万人之中,每天却要忍受窒息般的孤独,更让人痛苦?

    如果她真是一个智障儿,她至少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她不是——她会因为无人理会而难过,也会因为别人的恶意而伤心。

    有这种病的人,亲人的关怀和沟通尤其重要。

    谷雨却孤零零地,在一间狭窄的、充满霉味的,几乎看不到阳光的旧唐楼里,一个人生活了六年。

    物质匮乏,精神缺氧,前途暗淡,举目无亲,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有点不敢想。

    韩恕一抽了口气,又问:“只管你三餐,那你当时住在哪儿?”

    “我当时想,我可以住店里,不过明哥最后还是答应给我工钱,他说店里不安全,他们也不方便。”

    “你的工资有多少?”

    谷雨说了个数,韩恕一惊讶:“这么少?够你生活吗?”

    韩恕一在心里算了笔账,这里的房价贵得惊人,堪比纽约、伦敦,只怕付了房租,这小丫头连吃饭的钱都不剩了。

    谷雨却说:“够了,房租还算便宜,房东是个好人,收我的房租只有别人的一半。”

    韩恕一觉得奇怪,根据他查到的消息——那个房东,曾经因为谷雨拖欠房租赶过她一次。这些唐楼的业主最擅长精打细算,怎么忽然就爱心爆棚,肯半价租给她?

    难道真是老天开眼?怎么可能?

    “谷雨,他愿意半价租给你,你没问为什么?”韩恕一问。

    她举起自己的右手,反复看了看:“我问了,房东说,他儿子之前得了一场大病,他去庙里烧香,跟菩萨保证过,如果能让他儿子痊愈,他从此就吃斋念佛,为他儿子行善积德。他说看我少根手指,算是半个残疾人,就当做善事了。”

    韩恕一听过之后,忍不住问:“你工资这么低,你就没看出来,那个明哥有点欺负你的意思?”

    谷雨点点头:“看出来了,我又不傻。”

    韩恕一怔了一下,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不必道歉。”谷雨抬起头,看了看远方的蓝天白云,将下巴搭在膝盖上,低声说:“韩恕一,我有时候是听不懂你们说的话,可是道理,我还是明白的。明哥雇我,我才有饭吃;房东可怜我,我才有地方住。所以你觉得,我是装傻吃点亏,被人可怜好呢?还是没饭吃,没地方住好呢?只有两个选择,我总得选一样吧。”

    韩恕一沉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内疚地说:“对不起,我应该早点来找你和立夏。”

    谷雨摇了摇头:“跟你没关系,你能来看我们,已经很好了。”小丫头扭过脸,认真地瞧着他,“韩恕一,我挺喜欢跟你说话的,我哥哥去世之后,我从来没跟别人说过这么多话。没人理我,我每天都是自己跟自己说话。如果你不嫌我烦,不觉得我奇怪,以后就多来陪陪我吧,其实……我很怕自己一个人呆着。”说完之后,仿佛怕他不好意思拒绝,又补了一句,“不过,如果你觉得麻烦,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习惯了。”

    小姑娘的语气很平淡,韩恕一却听得心痛,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厚头发,绅士地说:“你一点都不奇怪,能陪伴你,是我的荣幸。”

    谷雨抬起眼睛,有点感激地说:“谢谢,哥哥说得没错,你真是一个好人。”

    说完转过身,伸出袖子,在顾清明的照片上擦了擦,高兴地说:“哥哥,你不用担心了,以后有人陪我说话了。这一年我很乖,你告诉我,如果有人不喜欢我,我就送一个苹果给他,我都按你说的做了。

    “还有,楼上的红姐,楼下的陈伯,面店的明哥和明嫂,他们都很照顾我。红姐的儿子要上大学了,她在很努力地赚钱。

    “陈伯的腿不好,我有时候会把明嫂送给我的牛腩拿给他吃,他的脾气比过去好多了,我说错话,他也不会骂我了。”

    韩恕一默默地看着谷雨,她坐在顾清明的墓碑前,对着那张照片,一张小嘴说个不停。

    “前几天,我有点牙疼,街口的阿福介绍了一个牙医给我。他说,我这颗牙已经烂掉了,让我把它拔掉,再装一个假的。我觉得,他在骗我……”

    韩恕一抬起胳膊看了看表,二十分钟过去了。

    “楼下水果店的小明,你还记得吗?他今年又长高了,再过几年,他就要比我高了。哥哥,你跟姐姐都那么高,为什么我这么矮呢?”

    韩恕一抬起胳膊,又看了看手表,三十分钟过去了。

    这丫头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而且看她的架势,不把这一年发生过的鸡毛蒜皮说完,她不会停。

    韩恕一无奈而忧伤地看着她——之前还在想,她怎么都不跟她哥哥说点什么,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现在才知道,人家只是没开始而已。

    快日落的时候,谷雨打了个呵欠,终于说完了。韩恕一靠着石壁,已经打了无数个猫盹,坐在半湿的草地上,居然没感冒,也算幸运。

    两个人收拾好东西,一起离开,拎着大包小包,还真像是郊游。韩恕一主动要求送谷雨回家,小姑娘欣然接受。

    谷雨很喜欢这个新朋友,虽然他看着她的眼神总让她觉得不舒服,但她决定忽略。在谷雨心里,一直认为,朋友还是越多越好。

    停车场距离墓园不算很远,可也不算太近。

    韩恕一用眼角的余光瞄着身边的谷雨,一边走,一边琢磨——是不是应该给她换个地方住?那种唐楼人流复杂,环境又差,楼道阴暗狭窄,治安也不好,不适合她这种小女孩。

    他正要开口,身边的人却一下站住,抬起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嫂子的哥哥,在那边。”

    韩恕一怔了一下,顺着谷雨指的方向望过去,叶念泽和秦川从一辆私家车上下来,手里拿着鲜花,准备从另外一条通道进墓园。看到那个人,他想起坟墓里睡着的顾清明,和身边站着的谷雨——韩恕一像一只备战的雄性动物,浑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然而一身黑色西装,脸上还戴着墨镜的叶念泽,只顾跟身边的秦川说话,距离不算远,却完全没有留意到他们。

    眼看那人就要走远了,谷雨对浑身敌意的韩恕一,平平淡淡地说:“你不过去跟他打个招呼?你们不是在一起做生意吗?”

    韩恕一回过头,吃惊地看着谷雨:“你见到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吗?你不恨他?”

    谷雨仰起脸,用只有四根手指的右手,习惯地压了一下自己的厚刘海,奇怪地问:“我为什么要恨他?”

    当天晚上,韩恕一坐在会所的包厢里,想着下午的事,心里怎么都不是滋味。

    那时,他正跟韩棠接待一位重要的客人,双方相谈甚欢,他却一直心不在焉。

    趁着客人去洗手间的空当,韩棠在他肩上捶了一下,道:“你小子怎么了?一晚上跟丢了魂儿似的。”

    韩恕一放下酒杯,用手搓了搓脸,似乎想让自己清醒一点,说:“没什么,就是有件事,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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