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此心安处是吾乡

    正文 此心安处是吾乡 (第2/3页)

    “我觉得我现在需要的并不是力量和勇气。我……就像是一头北方森林里的熊。我的巨掌可以将树木连根拔起,我的利齿可以将最危险的敌人置于死地。可是无论我怎么做,无论我做得多好,都没有用处,因为我只能被困在那片茫茫不见其他动物的森林里。我能做的顶多是在那些不求上进,不配拥有森林的熊们之间称王称霸,然而事实上,我并不屑于这样做。我无法走出那片森林,我无法成为百兽之王,我无法拥有自己的天下。”

    沈誉一口气说了三个无法,用力咬了一口眼前的包子,恶狠狠的咀嚼着。看起来他并不像在吃东西,而是像从自己的敌人身上撕下一块肉来,凶猛的战斗。

    痛苦的回忆一旦被开启,情绪的洪水便会冲溃那道本不牢固的堤坝,在这个清冷的早晨,沈誉撕裂了心中永远不会结痂的伤口,将所有的苦痛,一股脑的翻了出来,爆晒在尚未升起的朝阳之下。

    汤姆望着眼前虽然极力掩饰情绪,眼泪却还是止不住流下的沈誉,内心怆然。他想到四个字——命运悲剧。普罗米修斯和沈誉,两个身影逐渐在他眼前重叠,最后合二为一。普罗米修斯盗取火种,却触犯了宙斯的权威,因而受到惩罚,日日夜夜不得解脱。在希腊神话里,神的旨意就是不可违抗不可逾越的。无论普罗米修斯怎样反抗,他能做到的最多只是不向神低头,不屈从于神的意志,但是他却无法逃脱,他无法与宙斯的力量抗衡,只能每日饱受,神鹰啄食之苦。普罗米修斯在神话中的出场,本应是自带英雄光环,因为他用他的大无畏和博爱,为人世带去火种,也就带去了光明和希望。但是他却触犯了天庭里的规则,他向整个神的世界发起了挑战,在神话世界时代的洪流里边,他是背道而驰者。就这样被从神坛打落地狱之中。让英雄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普罗米修斯和沈誉,一神,一人,看似没有什么可比性,但却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划分阶层的很多时候不仅仅是物质,更多的还有精神和思想。珠光宝气、遍身绫罗的暴发户会让人觉得庸俗不堪。但即使是布衣粗服的贵族,也会使人感到其器宇不凡。是什么形成了这种差距?是文化、是品格、是才华、还是能力?或许兼而有之。从沈誉的讲述中,汤姆几乎可以还原沈誉在这几个月内所经历的点点滴滴。怀才不遇,壮志难酬。生活就如同一潭绝望的死水,有心成事,却无力回天。纵沈誉有凌云的志向,有万丈的豪情。也无法挣脱。有如困在山上,带着枷锁的普罗米修斯。豪情只能转化为悲壮。文化,有时会体现在学历上,但这并非关键。一个人的修养,谈吐、学识甚至包括品格才是内在文化的真正证明。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真名士自风流也。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可是很明显,沈誉所去的地方是远低于他个人所处的层次的。前途被埋葬,能力被迫隐藏。近二十年来读的圣贤书,近二十年来,对人生对社会,对哲学对文化的思考,都成了一场悲剧。本该用于政治中的权谋和博弈,本该用在国家间关系的纵横之术,本该在外交事务上大放异彩的雄辩和口才,都只能如宝刀生锈,默默氧化,失去它原本的锐利锋芒和耀目光泽。在陂城这样没有希望的城市,在这样一所糟糕的所谓大学,他胸罗锦绣,口吐珠玑的能力,更像是现实给他的无情讽刺。他本来应该和自己同一层次的人群在琴棋书画诗酒茶中谈论着锦绣文章,和志同道合的伙伴在理想和信念下用智慧和一腔热血谱写人生宏伟蓝图。这一切的能力都没了用武之地。阳春白雪,往往便意味着曲高和寡。质本洁来还洁去,不叫污淖陷渠沟。若不能让其有尊严的死去,至少,不会屈辱的活着。然而更为可悲和讽刺的是,他为了在那里能够暂时的栖身,不得已低下原本高昂着的头颅向丑恶的现实妥协。而他毕生之所学,都没有在应该适合他的位置上去发挥。韬略也被迫变成了技巧。为自己在这里的栖身而和周围的鄙俗周旋。哪里还有着家国天下梦,何处再寻那胸怀四海情?身处一个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喋喋不休,视其重于泰山,而对真正的关乎国计民生,民族社会命运和未来发展的事情却毫不了解,不屑一顾的环境中。沈誉即便是再强颜,也难以欢笑。

    焚琴煮鹤。汤姆觉得这句中国成语放在此时此刻是如此贴切。那是一出最悲的悲剧,无论里面有没有恶毒的笑声。就像是一个画家在看不见多彩的颜色,一名音乐家失去了听觉,对一名政治家,剥夺他的政治权利终身。这是命运的悲剧。世间的残忍也莫过于此。他们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也就失去了生命的全部意义。沈誉又何尝不是如此?或许他的命运比这些人还要悲上几分。为了活下去,为了暂时的栖身,为了不知何时才能有的一鸣惊人,一飞冲天,他必须这样做,他必须韬光养晦。而他的代价就是,亲手把自己的心头最爱一点点的毁掉。毁掉的,也是他自己的生命。

    悲剧,就是把美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有的是因为不可抗拒的外力,而有的原因就更为复杂。文因言获罪,侠以武犯禁,普罗米修斯日夜被囚禁啄食是因为触犯了上天的权威,可沈誉的原因就更为复杂。他实质上并没有违反什么社会法则,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暗中的。他的悲剧并不能简单的用高考失利四个字来概括,因为他的情况太特殊,和别人,都完全不一样。沈誉并不是那种会被网上的脑残言论煽动,批判时政的愤怒青年。如果他会那么愚蠢的话,那么沈誉也就不是沈誉了。他的笔下虽然有气象万千,口中可舌灿莲花,但是却绝对不可能因言获罪。他的气质、想法、立场、思维都和他的原生环境完全不一样。所以他即便如今落魄,也清楚自己内心属于哪一阵营。以武犯禁便更谈不上。沈誉没有文中游侠气,只有对在庙堂中施展才能的渴望。那么沈誉的境况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汤姆在这里苦思冥想,却始终找不到头绪。现在看来沈誉只是对壮志难酬,前途无望的不甘和虎落平阳的痛苦与悲凉。可是汤姆心里明白,这只是第二重原因,也是第一重原因即根本原因所造成的结果。那么,造成冲突的根本,究竟在哪里呢?汤姆直觉感觉到,这是一个,极其深刻的社会问题。“万能的上帝,请你帮帮我,告诉我答案。”汤姆在心里默默祈祷。

    时间过了许久,沈誉的情绪也在一通发泄过后逐渐平复。尽管他的发泄方式只是看似平静的诉说,然而这个素来坚毅,不轻易表露内心想法和情绪的人脸上未干的泪痕似在说明问题没有那么简单,也难以解决。

    汤姆想安慰沈誉几句,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又默默的咽了下去。在他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似乎说什么都是徒劳的。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用处。事实胜于雄辩,汤姆清楚沈誉要的,并不是无关痛痒或者是深入肺腑,能够煽动人的情绪,赚足人的眼泪,但是却如过眼云烟一般的无用话语。务实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解决,当下所面临的实际问题,或者是沈誉他内心的问题。

    沈誉是暂时平静下来了,可是汤姆觉得头都要大了。对于沈誉而言,汤姆可以说是教父一般的存在。虽然汤姆是基督教徒,而沈誉并不是任何一个宗教的教徒,虽然他相信神明的存在。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俩人的关系。汤姆中西贯通的学识,他的言传身教对沈誉也有着很大的影响。师徒如父子。这个比喻放到他俩身上可以说是很合适了。但是即便汤姆对沈誉有着如此的了解,也一时无法破解困住了沈誉枷锁的密码,他甚至都找不到枷锁在哪儿,就好像是一拳打到棉花上。

    这时的北京已经很冷了,又加上清晨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冷风吹在沈誉满是泪痕的脸上,就是风刀霜剑。汤姆想拿些纸给沈誉擦干净,然而心神不宁的他,却一时失手碰翻了装满豆浆的碗。

    清脆的响声,已经凉透的豆浆洒了一地。碗的碎片在地上绽放,如盛开的花朵。绽放便是凋零,盛开便是死亡。响声惊得树上的寒鸦,扑簌簌的向远飞去。只留空荡荡的树枝在风中静静伫立。

    左邻右舍们的清梦就在这碗碎的声音中被打破。没有人抱怨,太阳已经升起,是时候该起床了。二人收拾好地上的碎片又默默坐回了桌前。

    相对无言。

    尽管四周都是人间烟火气,然而在他们心中这个清晨却是死一般的寂静。因为没有希望,因为没有答案。

    沈誉想打破这种氛围。这种氛围让他觉得有一种永世不得脱身的感觉。他又走到了树下,拍打着树干,似要击木而歌。刚要张口,一阵清脆的啼叫,从头上传来,将他酝酿好的情绪驱散的无影无踪。他抬头一看,那是一只不知何时飞来的长尾巴喜鹊。在原本一群乌鸦占据的树干上,欢快的跳跃着,巡视着它的领地,似在宣告主权。得意洋洋的向树下这个不明生物,颁布着它的命令。

    沈誉不想唱了,他顺势靠着树干坐了下来。那只喜鹊也飞了下来,落在他的面前。大摇大摆的走来走去。它看起来对这个比自己大好几十倍的生物毫无戒心。沈誉有种错觉。这只喜鹊身上有一种国王的威严,而自己在它面前却好像是一名俯首听命的大臣。这真是奇怪的感觉。沈誉觉得自己可能是最近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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