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愿风只往东南去

    正文 愿风只往东南去 (第3/3页)

   我看着手边的秀珍,对她说,“秀珍,你忙活了一天,也累了,去休息吧。”

    秀珍懂事的点了点头,我娘的那番话她也明白,整个家里唯一能干活的只有她了,敏慧陪着秀珍走了,我娘却没走,我坐在我的身边,烛光落在她脸上,她分明是在哭,我想让她别哭了,可这话如鲠在喉,我是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过了半响,我娘对我说,“那个医生把你爹弄下来了,还用草席包着,明天就让秀珍把他埋了吧。”

    我点了点头,过了许久,我娘还捂着嘴哭,我终于忍不住了,说,“娘,去陪陪子詹吧,我爹已经走了,再哭也没用了。”

    我娘听到我的话,越发哭得伤心,她对我说,“子霖,我心里苦啊,我,我这辈子......”

    “娘,你别说了,去陪我子詹吧。”我叹了一口气,心里乱糟糟的,我真的听不下去,我怕我娘说着说着,让我也哭了。

    我娘走了,但没想到,那个军医提着一盏油灯走了进来,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这军医很年轻,戴了一副眼镜,他看了一下的我的腿,碰了一下我的脚,对我问,“有感觉吗?”

    我点了点头,他对我说,“那就没事了。”

    “我还能走路吗?”我的心揪了起来,这两条腿,是我们一家人的命。

    “能走,但瘸了。”他看了我一眼,从自己的医药箱拿出两瓶点滴,给我挂上,“天气热,这两瓶挂完腿没有发炎,就彻底好了,要是发炎,去医院吧。”

    “你人好,”我叹了一口气,像这样的国民军还有很多,只是兵痞也有很多,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孔昌源。”他说道,“这世道,好人不多,就算有,也都快死了。”

    我知道这个他是个读过书的人,所以对他的话也是一知半解,不过他的名字让我想起一个人,我对他问道,“你认得孔庭韵吗?”

    “认识,那个酸儒当土匪去了。”孔昌源的脸色有些阴沉,说着整理好药箱就走了。

    他走了,我的屋子也安静了,我万万没有想到,当初志在报国的庭韵居然和陈胜一样当了土匪,我心想,庭韵是迫不得已吧,就算他当了土匪,也该是劫富济贫的土匪,他和陈胜不一样,心不一样,人又怎么可能会一样!

    秀珍把我爹埋在了我家的那块地上,我走不出去,只好对秀珍说,“秀珍,在我爹的坟前种一棵松树,他死得硬朗。”

    秀珍看着我,一提到树,对我哭着说,“你可别想着真的给咱爹还债,这个家还靠你撑着呢,这辈子还不清,就让子詹去还吧。”

    “子詹没成婚,我哪有胆子去死。”我看着子詹,苦心一笑。

    我的腿渐渐好了,却也瘸了,那孔军医说的没错。我不能去码头了,没有人会瞧上一个瘸子!不能去做工,我只能捕鱼了,最然钱少了一些,但不愁吃,后来为了方便我捕鱼,我让敏慧带着子詹去陪着我娘住了,秀珍还是跟我住在船上,给我当帮手。

    日子匆匆过去一年,秀珍也有了,肚子已经微微隆起了,然而就在这一年,外面有飘起了消息,国民军被打败了,老蒋已经准备撤退台湾了!这个消息让我们惶惶不安,老蒋要走,这个国家让谁来管,打败老蒋的又是些什么人?

    那些天,我们的头顶上总是有飞机轰鸣而过,向着东边飞去,镇上那些国民军都已经撤退了,每天夜里都有一艘艘大船停在码头,一些有钱有势的人纷纷托关系上船,他们都听说,是土匪打败了国民军,他们过来,这里又要变得生灵涂炭了!

    可到了后来,问题就不再是我们想不想走了,而是必须走,一大帮国民军从一艘船上下来,把大批的人往上赶,说是要让他们到台湾去避战!很多人都上去了,但我明白,这是国民军在抓壮丁,谁跟着走就是去打仗!

    我和秀珍整日住在船上,因此幸免充军,一天夜里,我和秀珍出去撒网,可刚从芦苇丛里出去,几只船已经在外面守着了,我看情势不对,连忙把篷船往后划,想要躲进芦苇丛里,但已经来不及了,一声枪响在夜里响起,子弹只是打在船边上。

    河上响起一个声音,“别动,再动就打烂你的船!”

    我把船桨丢在水里,那声音很熟悉,是庭韵的声音,我不会听错的,我对着那些船大喊,“是庭韵吗,我是子霖呐!”

    “子霖!”庭韵在一条船上大喊了一声,很是吃惊,很快,一条船向我们划了过来,两条船还没有碰到一块,穿着一身草绿色军装的庭韵跳上了我的船!

    真的是庭韵,他戴了一副眼镜,头发剪得很短,整个人很有精气神,我难以想象,以前只会抱着几本四书五经的庭韵,在气质上竟会有这么大的变化!他进来看见秀珍,很是懂事的喊了一声,“嫂子。”

    秀珍点了点头,转身要去给庭韵泡茶,庭韵没有拦着,我知道我们可以坐下来聊聊了,庭韵和我坐在睡觉的木板上,庭韵四处看了看,发现除了一张床和渔网之外没有别的东西,他对我一笑,说道,“子霖,多年没见,你变老了。”

    我看着庭韵,笑不出来,我先得弄清楚他究竟是什么人,我和他说,“你认识孔昌源吗?他跟我说,你当了土匪,你看我的腿,就是让土匪打瘸了。”

    庭韵的脸色变了,他看着我的腿和旁边的拐杖,说道,“我没当土匪,我当年加入了八路军,现在又成了解放军,国民军为了污蔑我们,就喊我们土匪,他们简直就是在放屁,子霖,你看看这镇子,乌烟瘴气的,穷人哪有当家做主的权利,我们要赶走那些资本主义,更要打败老蒋。”

    庭韵的话我半懂不懂,我只知道,他没当土匪,这时候,庭韵对我问,“你的腿是被哪里的土匪打伤的?”

    我叹了一口气,还能是哪里的土匪,就是这里的土匪,天天打家劫舍,国民军又不肯出来剿匪!庭韵听了这话,拳头攥紧,骂道,“真是混账,连土匪都不管,还指望打胜仗。”

    我看着现在都会骂人的庭韵,摆了摆手,笑道,“庭韵,你变了,以前的你是文弱书生,现在你像个男人了。”

    庭韵笑了,说道,“国家有难,谁还需要整日唯唯诺诺的书生,百无一用是书生。”

    我点了点头,看着腰间还别着一把枪的庭韵,问他,“庭韵,你怎么半夜守在这里?”

    “老蒋快垮台了,他现在整日往台湾搬东西,我们就是来狙击他们的。”庭韵说道这事,斗志昂扬,显然极为自豪,庭韵对我说,“子霖,你看着,新中国很快就要来临了,到时候就再也没人敢欺负我们了。”

    我对庭韵的话感触不深,我本是地主家的少爷,后来又是码头搬货的,没怎么受过剥削,他的话非但没有使得我放心,还让我有一丝不安,我对他问,“地主什么的都会被抓起来吗?”

    庭韵笑了,他知道我是黄地主的儿子,所以对我笑道,“我们不会这么胡闹,虽然你是地主,但你不是恶霸,所以你只要把地上交国家,然后重新分配就行了,子霖,你是我的故友,等解放军解放了这里,还希望你能出来做个榜样。”

    庭韵的话让我放心,我家的地荒废多年,虽然还值钱,但没人打理,倒不如顺水推舟送个人情,我点了点头,庭韵刚想笑着谢我,外面轰然响起了炮弹声,连我们的船都狠狠的摇了起来,庭韵脸色一变,他猛地站起来,外面已经有人喊出了声,“连长,出事了!”

    庭韵跑了出去,我拄着拐杖也跟了出去,只见苕溪河西边一片火光,一颗颗炮弹还在不停的向着那边轰去,庭韵连忙跳到他们的船上,喊道,“出事了,快向着西边赶去。”

    我知道要打仗了,连忙对着庭韵喊道,“庭韵,活着回来!”

    “知道啦。”庭韵回头应了一声,急不可耐地走了。

    我和秀珍两人坐在船上,外面打仗,我们就不去撒网了,就算捕到了鱼,明天镇上也未必会有人买,一打仗,镇上萧条得像是荒冢。可我心里总是有些慌张,不知是在担心庭韵还是在担心敏慧,敏慧子詹和我娘还住在老宅子里,这阵子附近就开始打仗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一晚,炮弹声也停息了,天一亮,我就带着秀珍回到了我家的老宅子,但看到敞开的大门,我心里就咯噔一声,我带着秀珍跑进去,两人不停地喊我娘和敏慧,但一个人也没有,家里的家具和穿的用的也都没了,还有很多东西摔在地上,她们走得很仓促!

    我瘫坐在地上,忽然,我冲出去,在外面大喊,“子詹!子詹!”

    一个乞丐躺在老槐树下,看到我,对我喊,“少爷,都走了,都走了,去台湾了,回不来了。”

    我向他看去,是我家以前的长工,小时候背我上学、把我从水里捞出来的那个人,我愣愣地看着他,想喊他名字,但根本不知如何开口,他从地上起来,对我说,“少爷,我是阿贵,少奶奶和老夫人都让国民军抓走了,对了,还有少爷,我老了,救不了他们了。”

    我瘫坐在地上,看着头发稀疏的阿贵,对他哭着说,“走吧走吧,去了台湾也好,那里不会打仗。”

    “少爷,这家彻底败了,老夫人心好,还总是那些饭给我吃,现在老夫人去了台湾,我也该走了。”阿贵站起来,拄着拐杖慢腾腾地走了。

    秀珍从老宅子里出来,看到我瘫在地上,她哭着把我扶起来,对我说,“娘她们都不见了。”

    “台湾去了,我们回去吧。”我失魂落魄的说道,让秀珍把我扶回去。

    在回去的路上,苕溪河的上游不停地漂下尸体,都跟庭韵一样,这些尸体穿着草绿色军装,几个老人守在河边上,看着满江的尸体,目含浊泪,哭着说,“惨呐,几万个人都在河里给国民军轰死了,惨呐!”